譬如阮家兄弟,和晁盖是拜过把子的生死之jiāo,知道攻大名府是给晁天王报仇的必经之路,二话没说,所有的家底儿都掏出来,还让老家石碣村的村民们都去支援梁山财政。三兄弟说了,他们这钱算是捐给山寨的,不用还。小喽啰送去的jīng致债券,让阮小七当场撕了扔水里。
譬如——还有一位过分的。某日,潘小园打开上了两层锁的、盛放不同面额债券的柜子,一清点,发现少了一百二十三贯面额。
她心里一凉,左右看看,发现屋子角落堆着一个布袋子,拆开来看,一串串崭新锃亮的钱,还带着夜间的寒气呢。数一数,刚好一百二十三贯,一个子儿都不少。
她心里门儿清,敢这么嚣张自助的还能有谁,数额还有零有整的。吩咐贞姐记下:“时迁一百二十三贯。”
又探头到窗外,吩咐董蜈蚣:“向吴学究讨个扇子,回头给你家祖师爷爷送过去。”
命令完毕,自己琢磨,推广债券的那次全体大会,可没看见他去啊。其实往远了说,自从上梁山以来,就从没见到过这人的真面目。
再譬如,同样是水军头领的混江龙李俊,本来是江州地方的黑帮老大,让宋江忽悠来北方梁山入伙——江南地方的黑帮基本上都受明教控制,李俊偏偏任xing,跟伊拉不对付,一个冲动就打包走人,带着几个心腹小弟,做了北漂一族。
他在梁山上依旧保持着半独立的身份,继续做他的江州大哥。每个月,江州那边都会有小弟来梁山拜访,要么就是飞鸽传书,跟李俊商议请示江州地方的帮派事务。
债券融资的事qíng一出来,李俊先是怀疑地询问了个遍,接着说,自己没什么积蓄,怕是帮不上太大忙。
那去游说的小喽啰不敢多催,垂头丧气的正准备告辞,李俊轻描淡写地说,看在宋公明大哥的份上,给我留几张券做纪念,钱过几日送上。
小喽啰喜出望外:“大哥要留多少?”
李俊皱眉,“先来个三千贯,不嫌少吧?”
小喽啰:“……”
过十来天,一群南方口音、外型各异、三教九流的黑道兄弟前来拜山,说是奉李俊大哥之命,前来给梁山送钱的。送来的一袋袋铜钱合在一起,小喽啰数到手抽筋,正好三千贯。
梁山的债主从此遍布大江南北。万一哪天梁山兵败散伙,那就是全国黑道的金融危机。
潘小园得知,一头冷汗。现在巴结这位李大哥,还来得及么?过去给他算的每个月薪资进项,没出过错吧?
最后,大家还分别终于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网。潘小园首先找到东溪村酒店的张青孙二娘,好话说尽,请他们在酒店设立一个债券认购点,由张青张大叔负责忽悠老乡投资。
同样是忽悠界的高手,张青和宋江还是有区别的。虽然两人同样都能做到“把人卖了还能让人帮着数钱”,张青忽悠人,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被忽悠进去的人,数着数着还能发现不对,转头一想,人家手底下有流氓小弟,惹不起,算了罢;而宋江会真心的帮助人家提高进步;被宋江卖了数钱的人,多半数着数着,便会一声卧槽,我怎么值那么多钱!多亏宋大哥!——双赢。
这也是为什么张青只能当个地头蛇,而宋江却成为了北方黑道代理一把手的原因。
但张青这点功力,忽悠个村里老乡足够了。大伙月月jiāo保护费——比官府的税率还低那么一点儿——已经换来了长久的安居乐业。老百姓没什么远见,也就大多把功劳算在了张青身上,因此也十分买他的账。
不出三五天,东溪村这边已经筹到了百十来贯,其中那个媳妇被王矮虎祸害了的年轻人,把自己原本攒了半辈子的聘礼婚礼钱都jiāo出来了。
可是也有意外。本来村里首富张太公拍着胸脯,说已经点清了一笔巨款,打算明日就送到酒店买债券。可第二天,张太公愁眉苦脸地来汇报,那笔钱昨晚突然不翼而飞,存钱的柜子锁得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梁山保护区负责驱逐官兵、禁止劫掠,可不负责捕盗捉贼。张青好言好语地安慰,最后问一句:“敢问太公丢了多少?”
张太公唉声叹气:“有零有整,刚好一百二十三贯。”
这事汇报给潘小园,当场给她气了个chuī胡子瞪眼——如果她有胡子的话。风风火火回到办公室,吩咐贞姐,时迁的名字换成张太公,派人给张太公送去相应面额的债券。回头时迁来了,就当他手里那些作废。
扇子要追回来就太难了,算了。
处理完一大堆事qíng,想起来隔壁那位,笑脸拜访进去,请鲁大师贡献一点身外之物。
鲁智深完全搞不明白状况,让小弟回屋拿出二十来贯,直接越墙扔隔壁去:“拿去,不够再管洒家要!”
潘小园一怔,才赶紧纠正他:“不不,不是奴家管师父借钱。是梁山管师父借钱。”
“梁山?梁山谁?宋公明?他怎么不亲自来?”
“不不,也不是宋公明,是咱们的库里需要点军饷……”
“军饷?那不是柴大官人他们管的么?跟洒家有什么关系?——哦,是不是他们克扣了钱粮?这群厮鸟,读过书的就是心眼儿坏。跟洒家说,洒家去摆平!”
潘小园赶紧摇头摆手,还是回到原点:“总之,向师父借点钱……”
鲁智深十分不耐烦:“还是借钱嘛,绕什么圈子!”
又让小弟扔去二十贯。咣的一声巨响。
潘小园擦擦汗,仔细数出四十贯债券,笑眯眯递上去。
“这是什么叽叽歪歪的,洒家又不认字!”
潘小园还是决定不解释,转头跟旁边那五大三粗的小弟嘱咐:“是还钱的凭据,给你家师父收好了,可别丢了。”
……
口gān舌燥出来,最后巴巴的去找武松,一脸无辜微笑:“二哥做个表率呗。你瞧鲁智深师父都出钱了。”
武松笑得更无辜:“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私藏有多少。”
大约只够一个最低面额。潘小园眼珠子一转,给他开绿灯,压低声音道:“都买给我。回头我接济你。”
武松慡快地把钱给她了,换回来的债券,看也不看,随意往屋里一丢。
潘小园大惊小怪:“收好!”
他倒不在乎:“你不是还记人名的么?”
“双保险,懂不?”
武松没脾气,好好的把那八重防伪梁山央行债券收箱子里。又听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时迁能找到么?我想揍他一顿。”
武松哑然失笑。这人什么时候也惦记着用bào力解决问题了?
“他怎么得罪你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潘小园刚琢磨着怎么解释,武松忽然神色一动,低声道:“有人。”
大步抢出去,院门半晃,半个人影没有,只有地上一个小小的破纸包。
武松小心打开来,里面光辉闪闪,竟是一锭一锭的大银子!
这时候银子还不在市面流通,属于百年不遇的稀罕货。果然,翻过来,底下都印着字,是济州府的库银。
跟潘小园大眼瞪小眼。潘小园轻声问:“这些银子,值多少钱?”
如今她思考问题都是钱本位,银子什么的完全没概念。
武松皱眉想想,也不确定:“要是成色足,约莫有个一百二三十贯?”
微风中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些讪讪的:“一百三十贯整,多的不用找了。娘子见谅,上一次没搞清楚债券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潘小园又惊又喜,抬头往上一看,只见树影摇晃,一只小鸟扑棱棱飞走。
轮到武松大怒,朝着一个方向喝道:“时迁,你敢闯我院子,小心我揍你!”
……
两人没心没肺的把玩了一阵银子,武松还是提醒她:“这是要行军打仗,不光是钱的问题。”
“可我只会解决钱的问题。”她想想,还是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了自己那点幼稚的想法,“这一战既然非打不可,倘若梁山实力不足,伤亡必定会大。”
何止是伤亡大。依稀记得那个原著水浒平行世界里,大名府一战,最后是血流成河收场的。军民、官员、百姓,城中将近一半的人口收到了波及。
她继续说:“……所以,倘若能浩浩dàngdàng的来个大军压境,兵不血刃让他们投降,那就好了——当然,那得取决于大名府那些守军的胆子。”
武松点点头。大名府梁中书是蔡太师的女婿,几个守将都不是吃素的。这想法要能实现,得靠不少运气。
他自己呢,钱给出去,回屋继续准备自己的事。潘小园探头一看,吓一大跳。
“磨刀做什么!这、这甲,是……”
潘小园恍惚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不会也要去打仗吧!”
武松眼光一闪,磨得锃亮的腰刀拿起来,chuī一chuī,近乎虔诚地收进鞘里,嗡的一声轻响。
角落里,包裹收拾到一半,三五柄备用刀,一双小匕首,结实的挂利刃的皮带皮绳。水囊、麻鞋、皮靴、软甲。
“怎么了?”
“可……”潘小园觉得心慌,“出征的名单,军师不是都已经拟定了,贴在聚义厅,哦不、忠义堂外面,我也是见过的,可没有你!”
武松平日惫懒,老大们也不是没察觉。知道他虽然本事不小,但揍人多半凭自己喜恶,不喜欢无缘无故的打打杀杀——跟李逵正好相反。
况且他也不善马战。于是这次安排他守寨,也是防着官兵围魏救赵,反而派兵去端梁山大本营。武松身上担子也不轻。
他顿了顿,下决心解释:“是我自己请缨的。”
看她目瞪口呆的神色,放下手里刀,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不疾不徐解释:“第一,卢俊义是因为我们梁山下的大狱,他又算我半个师兄,于qíng于理,我不能袖手旁观。”
潘小园点头。虽然坑卢俊义的事儿他半点没参与,也未必知道吴用的毒计,但毕竟是默许了的。这人很善于给自己揽责任。
第二,此次前锋派的是李逵。你也知道这人嗜杀。我请求跟他一道带兵。”
潘小园轻轻抽口气,心中充斥一阵奇怪的惊喜和疑惑,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到一汪清澈的眼。这人跟鲁大师混久了,信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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