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将要和她一同去东京闯dàng的搭档。如此看来,前程似锦。
有这么一号人往她的店面前头一站,就是天然的形象工程,做什么生意都不太会亏本。
她忽然忍不住又去瞧武松。打脸来得太快,他认清了小乙哥的真面目,会不会后悔方才的“大度”?还能不能说出方才那句“我会嘱咐燕青兄弟,让他好好看顾你”?
反正,若换了她是男的,她可没这份博大胸襟,最好赶紧让燕青改口叫嫂子,先用名分压他一头再说。
不过转念一想,嫂子什么的也不太牢靠。她过去是武松什么人来着?
眼巴巴看着武松,等他反应。
武松面不改色的,朝燕青递过去一个友好的眼神,对他的真容做出了唯一一句评价:“倒让我吓一跳。”
一点也没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话说回来,武松何时自惭形秽过?
接着,话题转到正事:“既如此,以后便是兄弟,没那么多客套——对了,潘六娘多半也是要同去东京的。她不会武,到时还要烦你多照顾一下。”
潘小园:“……”
彻底服了他了。这厮纯粹是自信得过分。
不过他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可恶归可恶,她没脾气。
可怎么觉得他这话,和方才给自己安心让燕青照顾她的那句话,语气不太一样呢?却也说不上来措辞上有什么差别。
燕青给出一个纯真的微笑:“大哥多虑。小弟省得。”
语气十二分的诚恳。
早听说武松武二哥xing格冷静qíng绪内敛,方才乘船时远远看到的,却是金沙滩上,他那个大胆又略嫌笨拙的一个吻。武松既然火眼金睛、眼观六路,要说当时没看见他燕青的船,他可不信。
要说那里面没有一点故意的成分,他可不信。
于是“大哥多虑,小弟省得”这八个字,又可以翻译成“规矩我懂,你何必多此一举”。
武松难得的微一脸红,吩咐:“走,上山。”
对于要和燕小祸水哥搭伴的事qíng,潘小园并没有看到武松怎么表态。她自己倒有些坐立不安,不时的旁敲侧击,定心丸悄没声喂过去,就差直接跟他说放心吧我只喜欢你。
而武松的所有顾虑都集中在她的人身安全上。这几天最上心的事,就是督促铁匠铺,给她打了把小巧锋利的小刀,刀柄正适合她手掌大小抓握。过去的那柄匕首是男人用的,太大,这会子终于退役,算是给她配置了一柄专用防身武器。
不过依然是撑门面。潘小园觉得自己顶多拿它来削个梨。
但对他的好意还是十分心领的。等听人报说那刀打好了,给她送过来,她赶紧迎出去,心里转着坏水儿,打算别出心裁的谢他一谢。
谁知出门一看,送刀的是罗圈腿,见了她,诚恳一笑。
“我家大哥这会子正好有事,着急把小刀送来给娘子瞧,这就派小的来了。娘子收好。”
潘小园暗暗摇摇头,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甜甜的笑送给罗圈腿,让他好好转达她的谢意。
眼看罗圈腿前脚刚走,又赶紧叫住:“嗯,顺便带俩ròu饼回去,我刚煎得的。”
她略略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辞呈”递上去,说是申请去东京帮忙经营暗桩。几乎是立刻就获得了领导层的许可。于是小喽啰请她去和军师议事,沿路跟武松、燕青汇合。
由于暗桩的事属于小范围的高层商议,便也没有去忠义堂,而是直接找到了吴用自己的小会客厅。军师住的地方清净偏僻,弯弯绕绕走了不少时候。
如今梁山规模扩大很多,房屋鳞次栉比,气势威严。武松一路上向燕青介绍,哪里是左军寨,哪里是右军寨,哪里通向断金亭,哪里是法场,哪里又是带头大哥们的住所,如此等等。燕青认真听着。
可没多久,潘小园就有点看不下去了,拉拉武松,把他从燕青身边拉开一点。
这人也忒没眼力,走得跟小乙哥肩并肩,这不欺负人么!
武松被她丢了几个眼色,才明白她的意思,神色间有点不服,那眼神明明是:长得高又不是我的错。
可故意走在他旁边就是你的错了。潘小园觉得这不能算“怜香惜玉”,顶多算保护珍稀物种。
于是好心把武松限制在自己身边,反正她不怕显矮。
武松被她弄得没脾气,笑笑,低声解释:“那也不能冷落了新兄弟。”
多么具有梁山风格的想法,可潘小园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听着好像自己在吃燕青的醋似的!
白他一眼,不管他了。
路上不少巡逻走动的小喽啰。要是在以往,大伙见到这位花容月貌小娘子,不由自主都要多看几眼,知道她有地位有靠山,倒是不敢有行动上的骚扰,但眼神上的热络渴望是免不掉的。好在潘小园本身也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习惯了。有时候见到眼熟的,还开口打个招呼。
而今天,小娘子的风头被旁边这位小乙哥抢走了一半。当然也是因为燕青初来乍到,深居简出,路上小喽啰见了,先是齐齐惊愕,以为是山上来了什么做官的客人;及至看到武松和他称兄道弟,才想起来对号入座,朝他叫一声大哥。
燕青很礼貌地一一回礼。和他正面对上的老少爷们,无一例外,都露出些自惭形秽的神qíng,有些还伸手揉揉自己的脸,大约是感叹这人是怎么长的,怎么就不能分自己一点儿呢?
转过一座小山坳,便经过了潘小园以前住地附近的那一片家属区,里面住的人虽然不多,但身份年龄跨度广泛,从三岁小娃娃到七十老奶奶,当然不乏妙龄少女少妇,整个小区内,脂粉香和饭菜香jiāo替成为一天的主宰,堪称土匪营寨里最温柔的大后方。
以往武松单独经过此地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不少人盯着他看。但大姑娘小媳妇们多半腼腆,窗子后面偷偷瞧瞧也就罢了,不敢开口出声,更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来。武松耳聪目明,对于那些小心翼翼的开窗关窗的声音,也就装没听见,目不斜视地快速通过完事。
而今日的qíng况略有不同。刚一转上石子路,就听到吱呀吱呀的开窗声音。几个站在门边聊天的少妇直接呆住了,刚才还兴高采烈地攀比自家男人有多威武勇猛温柔体贴,这会子突然集体眼一直,纷纷忘记自己已婚的事实。
开窗的声音此起彼伏,毫不掩饰。窗子后面闪出一张张好奇而惊叹的粉面。
武松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全身一寒,低着头就加快脚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风头不在他身上。
过去那些偷偷观察他的少女少妇,此时一多半移qíng别恋,目光都凝在那个陌生的俊俏小哥脸上。本来只是害羞的暗送秋波,谁知小哥毫不扭捏做作,大约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大大方方地侧头,朝那一排窗子房子里的人儿,送出一个温暖而略带羞涩的笑。
他只是将眼略略扫了一遍。可被他看到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特意对自己打招呼。几声压抑着的低低的尖叫。
潘小园忽然想起了过去的西门庆。那厮也有一副风流好皮囊,但那要配上jīng心设计的撩妹套路,方才能驰骋群芳。
而燕青呢,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套路,也根本不用计算他“潘驴邓小闲”的各样分值。他没说一句撩人的话,没给一个撩人的眼神,然而却已经撩到了全世界。
潘小园被完全无视。冷眼旁观,不禁感叹,便是这一个微笑的风qíng,不知又是多少芳心错付。难怪小乙哥一加入梁山,就得给他立刻派出去远驻——要是把他留山上出力,不出一年,整个水泊梁山的家属区非得后院起火不可。
然而燕青转身面对她时,眼波里如同止水,撩人光环自动收拢,退化成一再寻常不过的江湖路人形象:“敢问姐姐,山上负责后勤保障的,还有哪些大哥?小乙得空,还得去一一拜见。若能幸得姐姐引见,小乙不胜感激。”
话说得中规中矩。闭了眼睛不看他皮相,就跟任何一个寻常小弟的口气一般。
潘小园跟他简略说了,心里却莫名其妙有点失落:这是有多瞧不上自己,连放电都懒得朝她放一下?
听燕青的口气,虽然明面上没管她叫嫂子,但话里话外,就差没把她当老佛爷供着了。满腔旖旎柔qíng,捂着半点不露给她看。
这样也好,俩人一清二白,省不少尴尬。
再瞧瞧武松,全身上下一股子弱碱xing气场,仿佛早就料到燕青不敢造次。
也许是男人间的默契吧。潘小园心里头胡乱琢磨着。
跟燕青聊几句,不由得又感叹他的谨小慎微。其实眼下小乙哥的地位十分尴尬:过去的主公卢俊义被“bī上梁山”,上来就被宋老大作秀让jiāo椅,拉到几乎所有人的仇恨;然而大家对卢俊义却又有一种奇怪的仰仗之qíng:他的武功修为让人叹为观止,对史文恭的弱点所在,也讲得头头是道,做人更是一团和气,让人左右恨不起来。
而作为卢俊义手下的王牌公关,燕青正在帮助他一步步的建立和梁山上所有人的良好关系。该拉拢的拉拢,不该得罪的,一律做小伏低,不能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也亏着他这张脸,男女通吃,任谁见了,平白都生出三分信任和喜爱。
左面突然传来一阵如山的怒吼,直将山坡的土簌簌的震下去一层。燕青吓一大跳,问:“这是……”
武松似乎挺乐意看他一惊一乍,笑道:“准是林教头带练的兵,要去征曾头市的,练枪法呢。”
燕青可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咋舌一阵,忽然又被右边嗖嗖风声吓了一跳。
武松不等他问,继续介绍:“花荣带的弓箭队——要我说,底子太差,练了也没用。还指望能一箭she到史文恭不成?”
山寨里练兵愈发如火如荼。燕青只看得叹为观止,杂着兴奋,问道:“那史文恭有那么厉害,要如此用心对付?”
武松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冷不防潘小园在旁边cha嘴,两人一齐来一个字:“有。”
对望一眼,却都是不太服气的表qíng: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我说说就行了,还用你再承认一遍?
偏生燕青恍然大悟,点点头:“姐姐说得有理。”自己笑笑,又低声自语:“这人也算蠢到家了,平白招惹咱们梁山,害了旁人,自己也不落一点好,嘿,活该被教训。”
转眼到了吴用的会客室。门口的几个小喽啰毕恭毕敬地给迎进去,一面瞄燕青,一面悄悄整理整理自己头上的巾帻,悄没声拉拉斜,模仿成燕青那绣暗花头巾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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