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直接买房置地,几乎等于天方夜谭。况且,暗桩的任务变数太大,哪能一下子置办这么多不动产。
燕青惭愧地低下了头,不再对生意上的事qíng发表看法,含笑总结道:“那么明日,咱们去牙行转一圈。”
郓哥积极举手:“我去!我帮着砍价!”
梁山在东京的第一个落脚之处马上就要有眉目了,大伙兴高采烈,纷然叫好。
潘小园却摆手摆得厉害:“别、别着急!”
见大伙愣愣地看着自己,才清一清嗓子,补充道:“听我的。租房子的事儿先不急。先辛苦大家,在这个客店里住上几天。”
梁山逻辑,做事直来直去,绝不拖延。说好三更杀人,就绝不会留人到五更。
但这个逻辑在东京城可行不通。潘小园好不容易才说服大家,选门面之前,“市场调查”是必不可少的。
客店里的厨房是供住客们随意使用的。第二天,潘小园就派郓哥出去,采买了一袋子雪花面粉、新鲜猪油、饴糖、芝麻之类的原料,再加上厨房里本来有的素油、盐、酱油、醋,排在一起,看看差不多了,把孙雪娥叫过来。
“妹子,你看着做,就做些你最拿手的吃食点心。我们几个都给你打下手。日中之前,能做多少做多少,好不?”
孙雪娥一头雾水:“你、你要开宴席?用得着那么多点心?”
赶紧解释:“不不,不是开宴席,是打算推出去卖的,算是提前了解一下城里各区的行qíng,生意量多寡……”
孙雪娥只听到“推出去卖”几个字,大失所望:“我还以为咱们是来开店的!哪知道来了东京,要做走街串巷的小贩!苦啊……”
潘小园赶紧又解释:“不不,走街串巷也就这两天,回头等月中之前,保证开个店,让你掌勺。”
孙雪娥好不容易才被说服了。她左思右想,想着过去在梁山开小厨房的时候,唯数她手底下的白ròu胡饼是最受欢迎的主食——不为别的,ròu多、味重,最受那些虎背熊腰的大哥们的欢迎。
把这想法跟潘小园说了。潘小园倒也觉得合适。不过是个投石问路,用最基本的主食,试探出城南各区的需求量来。
不过还是提醒孙雪娥:“ròu不用放太多,我看这里人都喜欢清淡口味。嗯,还有,卖相别差了,起码得看着是个圆形,不能像梁山的大食堂里做出来的那种。你看街上其他小摊贩卖的东西……”
孙雪娥感到自己的手艺受到了侮rǔ,气哼哼地反驳:“我知道!”
本来她学的烹饪技术,就是针对大户人家的需求,一切向“东京标准”看齐;做出来的成品,哪样不是既清淡又美观,透着一股子小资小清新的气息,西门庆府上谁不夸她!到了梁山,为了适应好汉们的品味,不得已将手底下的吃食“改版”,做得越来越粗豪野蛮,孙雪娥早就觉得怀才不遇了。
潘小园赶紧不再说什么,一切让她发挥。
把郓哥、周通、董蜈蚣、贞姐,都叫过来打下手。她自己也捋起袖子帮着筛面和酵子。一时间,客店厨房便让这帮子客人“承包”了。好在白天客店里客源稀少,大伙都外出办事,需要做饭的也不多。给了店小二一贯钱,算是买了厨房里所有的原料。
想叫燕青武松过来也帮忙,谁知武松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探探附近还有什么江湖门派;燕青这会子也不见踪影,说是去瓦子里逛逛,“体察民qíng”。
潘小园最近有直觉,燕青被派来东京,也许不止是为了暗桩的事儿。但燕青在级别上算是“梁山好汉”,左右轮不到她管;梁山上派出的所有任务,她也无权一一过问,便也就任他去了。反正该gān活出力的时候,燕青多半还是很识趣地搭把手,除了今天。
不过少了燕青一个,也许并不是坏事。天知道他会把“三斤面粉”、“二两猪油”、“一勺醋加两钱细盐”给理解成什么样子。
正要开动,厨房门口忽然站了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扈三娘犹豫着问:“我……我能帮忙吗?”
潘小园一怔,看看厨房里的各位,回头笑道:“求之不得。”
美人既然开始融入社会,那也就给她这个面子。况且,潘小园觉得,艺多不压身,像她这样,只有一身武功,毕竟难以在社会上混得开。
起码学个蒸饼呢。
于是派她去和面,让贞姐当师傅教。
热火朝天忙了一个时辰,十几锅热腾腾白ròu胡饼流水般的出炉了。胡饼在做法上类似于后世的烧饼,但体积要大一些,形状则近似新疆的馕。虽然名字里带着“胡”字,但无疑已经汉化许久,成为了土生土长的北方小吃。
孙雪娥做的这一款,除了面里和了jī蛋、苏油,上面更是盖了一层薄薄的熏白ròu,不一刻烤出来,面粉的喷香带着些许油脂香,再撒上一小撮孜然,那香气直往鼻孔里钻。郓哥当场就不小心流了口水。
最后,孙雪娥手腕微抖,熟练地往那饼上撒了均匀的白芝麻。周通星星眼看着,就差上去亲她一口了。
而潘小园看到白ròu胡饼的成品,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不搭调的概念:“……披萨?”
确实有点像。难怪是“胡”饼呢。
孙雪娥看着大家伸长脖子围着她的样儿,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做好了……”
几只手同时抢过去,就要来个先尝为快。
孙雪娥连忙叫道:“别!”
忸怩再忸怩,看了看垂涎yù滴的大伙,才低下头,小声说:“这一锅……你们别吃……方才和面的时候,有一团让我不小心掉地上了……”
周通脸黑了,手收回来,幽幽地说:“不早说!”
孙雪娥腼腼腆腆地笑道:“不是要推出去卖的吗?没关系啊。”
郓哥在旁边,帮腔似的点点头。
潘小园无语望天,觉得有必要先开一门职业道德培训课了。
不好意思直接批评孙大厨——毕竟她是头一回涉足商业领域——于是转而敲打郓哥:“以后下不为例!要是让客人看到咱们的吃食脏了,够咱们吃一壶的!东京城里什么没有,咱们的东西逊一点儿,立马就被别家挤下去!”
郓哥委委屈屈地点点头,似乎还不太服气,嘟嘟囔囔地说:“他们看不出来的……我以前……”
说两句,发现说漏嘴了,赶紧打住。
潘小园这才意识到,过去在阳谷县,雇佣郓哥帮她家做炊饼的时候……
打住,不能往深了想。佛曰:难得糊涂。
这一锅脏了的白ròu胡饼就有点难处置。扔了?这么美味的产品,就算是喂狗都làng费。再说,潘小园自己凑合吃饭的时候,也是不太介意东西掉地上的。但是卖给别人,就无疑是损人品的行径了。
这时候客店里的小二,连同几个留在店里的客人,闻到吃食的味道,纷纷循香而来,见了满满一厨房的胡饼,眼睛直了。
郓哥赶紧招呼,捧着那一摞脏胡饼,笑嘻嘻地说:“几位官人尝尝我家大厨的手艺?……”
潘小园不动声色地在后面踢他一脚,让他换了一摞gān净的,分给客人小二吃了,收获了几声赞不绝口。
等人走了,才叫了董蜈蚣,吩咐:“这一锅脏的,挑到新宋门外去。我看那儿聚着些乞丐……”
董蜈蚣眼睛一亮,夸道:“大姐英明!”
潘小园摆摆手:“我还没说完。你当着那些乞丐的面儿,假装把胡饼弄撒在地上,沾了灰,再给他们。他们要是肯吃沾灰的,必定是真的腹中饥饿,也必定不会计较这饼子本来便有瑕疵了。”
董蜈蚣这下子明白了。对潘大姐佩服的五体投地。把饼子当着别人的面再弄脏一次,也就确保那些愿意吃的,是真正需要食物的人。
董蜈蚣挑着饼子去了。潘小园这才开始分派剩下的人手。
“郓哥挑一担,去御街至朱雀门一带卖;贞姐儿……算了,别跟他去。你跟着我,我俩去汴河大街;周大哥,你没太做过生意吧?没关系,你和你媳妇……”
看一眼孙雪娥那副见不得世面、要哭了的表qíng,改口:“你和三娘,你们挑两担,去朱家桥瓦子附近,卖完为止。”
扈三娘不介意抛头露面。但她和周通都是不太会做生意的,但让他们搭帮,两个臭皮匠,怎么着也得顶个吴用吧。
见孙雪娥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忙活一早上,让她在客店里休息。
至于价格,“暂时就定八文一个。买十个以上八折。不过,如果旁边的商铺价钱都高出太多,就适当提价。”
这点数字上的规划,在郓哥脑子里当然是小菜一碟。当即答应了。周通这边也能应付的过去,毕竟以前是山大王,清点小喽啰、赃物什么的,需要一定的算数水平。
潘小园抛出最后一个注意事项:“咱们今儿个,卖东西不是首要任务。回来的时候,希望大伙向我汇报清楚,你所在的地盘周围,屋宇房舍是高是矮,左近店铺档次如何,来买吃食的客人,穿衣打扮如何,口音是不是东京人,带不带小厮丫环,取出的钱,是零是整。一次大约买多少个。来生意的时段,主要是白天还是晚上。若有其余的发现,也一律用心记下来。这些能做到么?”
郓哥立刻点头。周通用心记了好一阵子,也笑道:“娘子放心。”
潘小园微微一笑,朝大家团团一福:“那么多谢。咱们出发,天黑回来吃饭。”
傍晚,周通和扈三娘的组合首先回来了,双双表示八文一个太便宜,两人商量要不要提价,商量了半日——都是爱面子的,不太好意思当投机倒把的“jian商”。于是还没等达成一致,胡饼就都卖完了。
然后是潘小园和贞姐。两人是早就搭档过的,也都有当街售卖的经验。汴河大街一带人烟市井稠密,街边的小摊小贩不计其数,来买吃食的,大多是附近衙门里的公务员,因此流水收入的时间xing非常qiáng。孙雪娥的胡饼做得再jīng致美味,也免不得“泯然众食”,没有太大的核心竞争力。不过好在人多熙攘,不到天黑,货物全都售罄。
然后是郓哥。他专挑热闹地方钻,卖出了平均十二文一个胡饼的高价。他把那些闪闪发光的钱哗啦啦倒在桌子上,大伙眼睛都被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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