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西门庆再不识抬举,一次次的给官府出难题,那开封府也不介意治他一治。那五十万贯“尾款”,眼下不上不下的欠着;判他一个“qiáng制执行”,看他还敢腆着脸来聒噪!
墙倒众人推,囊中羞涩的西门庆,终于发现,自己的人脉并没有想象中的丰富。
偏偏这时候,gān爹蔡京还派人来隐晦地提了提六月十五做寿的事。蔡京在官场左右逢源,也需要手下人源源不断的给他送钱,他才不管西门庆那钱是怎么来的、来得有多快。
西门庆脑子里一团乱麻,还得把后宅失火的事放在一边,召来一个心腹,低声嘱咐:“告诉瞻云馆的客人们,这次要见蔡太师可以,但——求见的礼物,得加码。用不着拐弯抹角,他们能理解。”
丢掉的东西,从别人手里要回来。一张老脸无处安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199章 发财
潘小园才听一半, 就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
“瞻云馆——西门庆何时和瞻云馆扯上关系了?”
孟玉楼也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有些畏缩,答道:“官场上的事, 奴并不知。只是零碎听他和五娘子提起过。”
眼下两人所处之地,乃是孟玉楼的新产业,宣泰桥边一所绸缎铺的后身, 离西门庆的府邸远远的。
孟玉楼没了男人,生活状态似乎和以前并无太大波动, 只是每日闲在闺房里,让几个丫环伺候着, 账本拿进来看一眼, 每天的进账足够维持她的生活。
潘小园试着恢复女装去拜访她——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孟玉楼除了小小的惊讶,并未有太反常的反应。毕竟当年只是匆匆的一面之缘, 当年那个秀气俗货炊饼西施, 也不过是西门庆无数猎艳企图中的小小一个挫败, 给大家留下的印象都不深。
而眼下,两个人地位反过来。潘小园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神秘女郎,而孟玉楼成了依靠她的小家碧玉。
“你真的不知道瞻云馆是什么地方?”
见孟玉楼再次摇头, 才确定她确实和此事没什么关系。
“奴家见识短浅, 这种事向来也是不多听的。”
潘小园如何不知, 瞻云馆是一家接待外国人的豪华酒店。辽、夏、回纥等大国,在京城自有使馆;而那些阔气的胡商、叫不出名的小国派来瞻仰学习的旅游团、以及游历四方的异国学者,很多时候就被安排到瞻云馆居住。
西门庆跟他们有来往?
孟玉楼又补充一句:“不过, 他有时会跟五娘说些官场中的事……”
五娘就是李瓶儿,起初是大名府梁中书小妾,而梁中书是蔡京的女婿。李瓶儿后来又嫁过一个花太监的侄子。这么说来,西门庆这些人脉,还有不少是李瓶儿给牵线搭桥的?
孟玉楼又说:“还有……嗯,他最近在帮什么十节度打通蔡太师那边的人脉,说是要清剿什么水泊梁山,若是成功了,他便可以大大升官。这事他不让下人乱说,但我手下的丫环还是听他提过几次。”
这个qíng报非同小可。潘小园又是一惊,过去一直是地方官军小打小闹,眼下……终于要派出“天兵天将”了?
细一想想,梁山大军占了西门庆的老家阳谷县,他“报仇心切”,在朝中主张“剿匪”,倒也不失其理。但是怎的早不“报仇”,偏偏等到最近才站队,想必也是有利可图。
大军一动,粮糙先行,多少贪官污吏犹如苍蝇一般盯着这块ròu,因此主张对梁山用兵的,委实不在少数。这上下一牵涉,免不得就有些难以见人的权钱jiāo易。高官们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委托一个jīng明贪婪的西门庆,肮脏的细节jiāo给他办理,倒是十分方便有效。
但梁山的计划,本来是和明教同时“揭竿而起”。现在朝廷提前对梁山动手,无异于将这个计划打乱了。
她心想,这就别怪西门庆自己作死了。本来跟他是私人恩怨,暗算他的时候,也尽量个人行动,不làng费梁山资源。现在倒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这人决裂。
辞别了孟玉楼,回到点心铺,等到晚间人齐了,将日间听到的、什么十节度清剿梁山的计划,赶紧通知大伙。
一屋子梁山成员立刻炸了。
周通怒道:“奶奶的,咱们还不曾打到东京,他们倒先来惹俺们!嫂子,这大军什么时候来打?咱们要不要回去助战?”
潘小园知道,在那个平行水浒里,十节度使确实曾经征讨梁山。这些人都是战功累累的大将,或征鬼方,或伐西夏,实力不可小觑。然而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宋江吴用指挥大军,打了个丢盔弃甲,láng狈投降。自此梁山的实力方才震惊朝野。
但眼下呢,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谁知道这个世界的进程会有什么变化。坐视不管,十节度总不至于自己乖乖缴械。
问燕青:“李师师那边,透露过朝廷将会何时出兵吗?”
燕青苦笑:“我只是个送吃食的小厮,就算师师知道我的背景,又哪能跟我说这种话。”
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女声大大咧咧地说:“我倒是瞧见,城外兵营里,确实有些不寻常的调动。”
潘小园一惊。扈三娘平日里和这帮梁山兄弟“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开会,她从来是自觉回避的。眼下不知何时出了来,静静听了半天了。
不过听她的口气,这是在给他们报讯呢?
也难怪。毕竟梁山上有一个林冲,她总不至于希望朝廷“剿匪”成功。
周通又说:“这事的细节,多半还要着落在那个什么西门庆身上。咱们把他绑来,拷打一番,问出个所以然,然后赶紧去向寨子里报讯,预先准备军马jiāo锋,才是上着。”
毕竟是老资历好汉,想问题的路子也十分简单粗bào,却是梁山作风。
燕青却犹豫着表示了反对:“那西门庆毕竟是朝廷官员,暗地里使坏倒是可以,要是不分青红皂白把他绑来,事qíng一闹大,咱们这暗桩可就做不成了。”
潘小园想想也是。再说,就算他们真的能成功绑架西门庆,难不成把他关在点心铺里,跟她那万两huáng金咫尺相望、和怀孕的孙雪娥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大家稍安勿躁。我……也许能从其他地方找到些线索。”
重阳之日,东京郊外独乐冈,游人登高做宴,卖栗子huáng、银杏、松子ròu的小贩穿cha其间。
山石下,岳飞深深一揖,而后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
“师姐今日得闲?”
潘小园十分满意地见他又蹿了个子,脸颊也不像上次那么消瘦了,知道自己辛苦挣来的金子得其所用,简直比自己败了蔷薇花露还要开心愉悦。
摆出姐姐的范儿,笑道:“今日重阳,官军也都放假一日,你又没时间回家,总不至于在军营里窝一天吧。今儿算是姐姐请你出来玩半天,你别拘束。”
岳飞离家从军也已一年有余,此时“每逢佳节倍思亲”,被这位新认来的姐姐带着登了一回高,遥望家乡的方向,也忍不住有些感怀。
跟她寒暄几句,问:“武松大哥可好?”
潘小园先是脸一红,随后也有些失落,答道:“便是还在山东栖身,最近可能忙些。”
一面说,一面招呼他坐下,随身带来的几个食盒打开。
岳飞每日粗茶淡饭的,何曾见过这等jīng致点心。虽说他并不耽于口腹之yù,但毕竟年轻,还是悄悄咽了口口水,谢了一声,上手就去拿。
潘小园再笑吟吟开一瓶好酒。这回岳飞严守规矩:“师姐恕罪,我不能饮酒。”
那也不勉qiáng。潘小园本来还有些飘忽的担忧,怕自己供着他好吃好喝,别真把一代军神给带得腐化了。这会子跟他相见,只一刻的工夫,就明白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在口腹之yù方面,岳飞的自制力比武松qiáng多了。
那也就不馋他了,酒瓶子放回去。
等他吃到一半,才冷不丁问一句:“你方才问武二哥可好。他眼下在山东脱不开身,你——也知晓些原因吧?”
岳飞嘴里含着她的“胡说八道”,举止终于放开了些,含含糊糊答:“不知道啊。”
潘小园不跟他绕弯子,左右看看,轻声说:“我们最近得到线人通报,说朝廷可能启用十节度,大兵围剿梁山。你在军中,这事你没听说?”
这阵子她自己想想,也大约想明白了武松为什么脱不开身来东京。十有八九的可能xing,梁山那边也模模糊糊听到风声,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迎敌呢。顿时就不怪他了,反倒担心起来。
岳飞却是微微一惊,随口说:“没听说过。”
说完,才把她的话琢磨一遍,再认真答:“若是十节度带兵出征,他们从各地出发,征的必定是地方军马,岳飞是无缘加入的。”
潘小园丝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xing。心中暗暗叹口气。从岳飞这里,怕是无法得出什么有用qíng报了。
岳飞却放下手里吃食,诚诚恳恳补充一句:“但……有句话,即便师姐怪罪,岳飞也要明言。倘若朝廷真的征了我的部队去议取梁山,岳飞……义不容辞。”
这话说完,有点难堪的寂静。潘小园半天才说:“我知道。”
上一次和他分别时,他就隐晦地透露出这么个意思,也小心劝诫过武松,倘若他一直留在梁山,兄弟两个,难免没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她措辞了半晌,才说:“兄弟,你是给国家卖命的人,梁山犯上作乱,目无法纪,自然、这个……不是太好……但,你有没有想过,眼下国家里也是皇帝昏庸,贪官横行,你若是要给这些人卖命,未免不值。”
岳飞从容笑道:“这我知道。恩师生前已提点我多次了,第一是报国,第二才是忠君。倘若官家要征我去江南押运花石纲、祸害百姓,难道我也从命不成?”
潘小园乐了。这人完全不愚忠,简直太有前途。
脱口问一句:“若真是那样,你怎么办?”
岳飞苦恼道:“只好胡乱吃些东西,淋淋雨什么的,人又不是铁打的。”
潘小园扑哧一笑。这小伙子居然也学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了。九成九是被周老先生潜移默化的。
跟他抬一句杠:“即便你生病了,朝廷还是会派别人去押运花石纲,百姓还是深受其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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