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住再唿哨两声,巷子口儿不声不响又出现几个人,见了鲁智深手上的俘虏,皱了眉。
“嘴上没毛,不是皇帝老儿啊!”
鲁智深往地下一啐,“皇帝狡猾,没回来!”
赵楷兀自挣扎:“救我……快救我……”
但后面十几个随从看到鲁和尚如此神力,谁还敢上前一步。只怕他一个拳头挥下去,自己就得光荣殉职。
鲁智深手一挥,“走吧!”
几个粗汉拥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羸弱的赵楷架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众随从面面相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郓王赵楷,被一个和尚带领的一帮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走了!
过了好久,才有人醒过神来。
“快……快……快去报案!”
有的说:“报官家!”
有的说:“我去报开封府!”
有的说:“我去报宰相!”
还有那脑筋活络的,突然意识到什么,说:“我……我带人去太子府里看一遭。”
太子和郓王的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万一这和尚是太子派来的……
得赶紧去太子那里,万一能抓到个把柄呢。
太子府里,赵桓两耳不闻窗外事,闭目凝思。身边小几上一座檀木小香炉,冉冉升起rǔ白色的烟雾,熏得满室都是沉静的味道。
太子的xing格温和寡淡,只因是嫡长子,因此早早就确立了接班人的地位。他自知不如郓王三皇子那么讨人喜欢,那么便少做事,少揽活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官家就没理由把自己给换了。
然而他内心里,还是经常被不安全感所袭击,免不得求教于宗教和巫卜之事。
此时,会客厅里正请着一位渊博的先生。这先生其貌不扬,走街串巷的算命,本来入不得太子府的法眼。谁知他边走边吆喝,张口就要一两金子的卦金——比寻常算命先生的胃口高了百倍之多——引来众百姓围观,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跟在他身后学舌“卦金一两”,堵了太子府门前半条街。
恰好赵桓今日心qíng有些低落。官家去金明池、神霄宫踏青祈福,带的是那位多才多艺的郓王。留着他在府里无所事事。
于是随口吩咐:“把那先生请进来。既然敢开口,必定是有些真本事。”
吴用就这么被请进了太子府。一路上恭谨前行,一半的心力都用来控制自己这俩眼珠子,——太子府比当年的卢员外府更是富贵得多,园子里随便敲下块石头,怕是都能换到等重的钱——免不得有到处乱看的冲动。
想当年,卢俊义就是被他这“卦金一两”的小手段所打动,将他请进家里算命,一番嘴pào,从此上了梁山的贼船。
眼下看来,太子也没比卢员外聪明到哪儿去。
吴用恭恭敬敬拜见了太子,被赐个坐,屁股挨着椅子边儿坐下去,聆听训导。
赵桓有些紧张:“这个……孤昨夜梦到先母显恭皇后,将孤教诲良久,醒来不觉堕泪。先生可有解梦之法?”
太子虽然资质平庸,却也不是傻子。尽管心里被“我到底会不会当皇帝”的问题折磨得疯,哪敢当着别人的面问出来。于是旁敲侧击,只说梦到了死去的母亲,让算命先生自行发挥。
倘若这先生足够上道,自然会把话题往他希望的方向引。又或者,有那么十分之一二的可能xing,万一这先生是别人派来试探他的,他也能从对方的言辞中听出些端倪。
吴用微微一笑,开始胡扯:“古时梁元帝有上忠臣传表云:资父事君,实曰严敬,求忠出孝,义兼臣子……”
说得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大道理,无非说是忠孝一体,太子梦见了死去的娘,是为孝;而自古以来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说明太子对官家也是忠心不二。再加上一些其他细节……
恰到好处地把太子捧了一番,都是赵桓爱听的。见旁边一排侍从也竖着耳朵听,赵桓暗暗希望,这先生今日一席话,能辗转传到父亲耳朵里去。
吴用说起来就没完,从忠孝算到运势,聊起了太子的出行、起居、健康、子嗣。说得正起劲,忽然外面进来一个红衣侍从,行色匆匆。
“报!郓王府的人求见!”
赵桓皱眉:“楷哥儿?”
不是正陪着父亲在画舫里听靡靡之音呢么!这时候来找他,炫耀么?
而旁边的吴用看似面无波澜,耳朵微微一动。
相国寺和殿帅府的变故定然是已经传到官家耳朵里了。然而没听说圣驾有恙,倒是这个郓王三皇子在张罗查办。
赵桓听了红衣卫的轻声密报,面露犹疑之色。这是要他出面去找楷哥儿?一个大活人,前呼后拥的皇亲国戚,在京师天子脚底下被绑架了?
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蹊跷,不得不从中嗅出些yīn谋的味道。
赵桓想起来,身边的心腹谋臣哪一日不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不该管的闲事千万别管,免得被他人抓住把柄。
以至于眼下,兄弟遭难,前来求救,他却犹豫了好一阵子——这会是谁在给他设局下套吗?
斜眼瞥一眼旁边那位算命先生。吴用眼观鼻鼻观心,摆明了非礼勿听。
只是轻轻咳一声,识相地说:“既然殿下另有公事,小生还是及早告辞,莫要耽误殿下的时间了。”
知道太子的文化说不定比自己还高,也就不乱用成语了,大白话告罪,说完躬身一礼,慢慢往后挪动着退下。
赵桓“嗯”一声,心头仍然杂乱,竟而有些舍不得让这个算命的走。
吴用退到门边,忽然赔笑着说一句:“这个……小生方才其实还有半卦没有算完。殿下今日日元旺盛,以至气弱,所以……今日实在不太适合出门……不太合适啊,万一有甲木制戊……”
嘴里含着半句话,嘟嘟囔囔退出去了,临走不忘再行一礼。
赵桓目光放空,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郓王府的人得到了回话:“郓王洪福齐天,今日必是虚惊一场,你们也别太慌了,别闹得大街小巷尽知,丢了皇家脸面。太子今日抱恙,正在静心休养。郓王的事儿,他写了个条子,督促开封府严查……”
接着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说太子如何重视此事,如何焦急忧心,如何调动手头一切资源倾力协助。
郓王府的人自然也能听出话里的意思。看样子太子府的人也并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因此客套一番,也就回去了。
太子府外,吴用慢条斯理地穿街过巷,寻个僻静处,把手上那“讲命谈天,卦金一两”的纸招子飞快一收,外面道袍旋脱下来,换上书生长袍,探头过墙,咳了一声。
戴宗带着他那招牌青背囊现身:“吴军师?”
第259章 爱卿
吴用咳嗽两声, 把鼻腔里残余的熏香挥发掉, 才问:“殿帅府怎么样了?”
戴宗立刻答:“让林教头带着一帮兄弟, 暂时控制了。但消息封锁不了太久。”
“宰相府呢?”
“还没传来消息。”
“去看看, 然后直接报知城外, 太子这边稳住了。官家没回。启用方案乙。”
“得令!”
戴宗飞身消失。别人要走一刻钟的路,他只一盏茶工夫便到。隐身在宰相府偏门旁边的大槐树底下,假装无所事事的闲人。
耳朵里敏捷地捕捉到门吏的闲聊。
“……相公艳福不浅……今儿召进去的几个,我偷偷看了下,都是国色天香, 啧啧啧……”
李邦彦生长市井, 调笑谑骂阿谀奉承无所不能,深受皇帝宠爱, 以致在党争中顺风顺水,终于拜相。因着他自号“李làng子”, 便被东京市人称为“làng子宰相”。
然而政治上毫无建树,近来金军入侵,他给官家提的所有建议,总结起来无非投降二字:割地赔款、解散军队、千万别惹恼了金大爷。
因此最近他又多了第二个外号“投降宰相”。
李邦彦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反正他自有豪宅美眷,家里供的香茶吃食, 有时比皇宫里的还要贵重。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此时李邦彦正在府里开宴, 跟几个谄媚逢迎之辈饮酒作乐。其中有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请来几位江南美貌舞姬,让相国大人今日享一享艳福。
李邦彦心痒痒, 赶紧叫:“让进来。”
一阵香风伴着珠翠之声,绕过屏风而入。几位艳妆丽人一字排开,朝席间的男人们深深万福。
李邦彦一看之下,有点不满。正对他的这位,额间一抹花钿,虽然算得上五官端正,但以他阅女无数的眼睛来看,也只能算得上是中游姿色;后面的几位呢,也都不是什么尤物,反而眼神里都透着些霸蛮之气,一点也不温柔。
方才那请人的阿谀之徒也有点愣神。不认识这班子女人啊!难道来错人了?
几个艳妆丽人面色突然凌厉起来,齐齐喝一声:“动手!”
接着罗衫纷飞,分头朝席间的大官小官扑过去。
女人们身上没有锐器,但只凭几招擒拿,说时迟那时快,席间的大官小官都没逃过。哗啦啦啦酒盏杯盘全都落地,几声风响,哀声一片。
等侍卫们反应过来,带刀闯入时,全都惊呆了。
李邦彦面色惨白,喉咙上卡着两根细手指头,抖抖索索的叫道:“别……别轻举妄动……”
他身后立着一个艳妆花钿女郎,唇边冷笑,喝道:“都把刀枪放下!否则就把这位宰相弄死!晓得伐!”
一个胆大的侍卫指着她叫道:“你……你是何人!受谁指使!”
方金芝冷笑几声,看看手里这位满头大汗的俘虏,啐道:“什么狗屁倒灶烂宰相,凭侬也配称làng子?比那燕青还上勿得台面,笑死人哉!——按我说的做,否则弗客气!”
金明池上,画舫缓缓靠岸。赵佶雅兴难尽,但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他这个“教主道君皇帝”,还是要时不常的和天上神仙通通气儿。眼下这些肆nüè北方的女真野人实在碍眼,需要尽快断断他们的气数。哪怕割点地,赔点钱,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52书库推荐浏览: 南方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