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想想也是,宋人狡猾,公布出的兵力通常不算数。己方又没有可靠的细作。不过他们城里守军再多,听说也是些不中用的老弱虚冒,不足为虑。
忽然想到:“到时吓唬吓唬那两个宋使!让他们说真话!”
史文恭耐心解释:“人家是来和谈的,不是来送qíng报的。”
年轻的主将身上还带着浮躁气。虽是他见过的数一数二的勇猛善战之将,虽然对待手下士兵大方豪慡,威信十足——却有些锋芒太过,贪yù太盛,颇有些让人能够乘隙而入的弱点。
比如意气用事:“我这人重qíng分。你足智多谋,又对我忠心,我宗弼当你是半个兄弟。今日要是谈得好了,我说话算话,记你一大功;但若是谈不拢,你别担心,依旧算你功劳!”
史文恭连忙再谦虚:“那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不瞒你说,那个姓潘的女子,原本我就在幽州城见过;没想到你神通广大,居然打听出她姓氏,把人给我请了来,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今日和谈,谈妥了便罢,若是谈崩了正好,我正好把人给扣下,不放了!诶,你说她会不会乖乖留下来……”
史文恭无语半晌,才谏道:“依小人看,还是谈妥了比较好,对四太子、对大金国,都更有利些。”
兀术嗤笑:“怎的,东京城花花世界,铺地的是金砖,屋顶上是玉瓦,井里往上冒的都是香油,教坊勾栏里的女人们更是……嘿嘿,咱们便是随便劫掠半日,都是不小的收成,能供咱们军队吃喝一年。你——你还真指望能把这城打下来守住?话说在前头,我可懒得治理,要来你来。”
这人怎的就没点儿追求。最后这一句话更是不能乱说的。就算被他称为“斗兀温”,难道还真敢斗胆跟他穿一条裤子?
史文恭正待谦辞两句,亲兵来报,说已领宋使前来会见了。
大帐内布置华丽,shòu皮铺张,果盒、美酒、清茶排排摆上,点一炉提神浓郁兰麝香。大金贵族已经开始汉化,人人都学会附庸风雅,有时候品味还不错。
史文恭一进帐,直接命把香给熄掉。众人不解:“这是宋国皇帝老儿给四太子赔送的上好香料,四太子点名要燃这个,彰咱们大金国威。”
史文恭总不能说昨晚已经和宋使通过气了。便想嫁祸秦桧,说从他那里得知宋国潘夫人是有孕在身的,沾不得麝香。转念一想又不好。这消息一旦传开,定然引来猜测无数。譬如女真民俗,妇女地位不低,不少酋首的妻子们都能平等参政。因此万一有人造谣传谣,猜她是哪宫后妃,肚子里是宋国皇嗣之类,那必定有心思卑鄙之人游说兀术,以此要挟。他史文恭万不能成为如此没品之事的帮凶。
凭白làng费了许多脑力,最后只能说:“……我昨夜受凉,闻不得这个。”
军前参谋的话重如泰山,连四太子本人也十句里听进去九句半。于是折中之下,给换成了清淡玫瑰香,帐子里添了丝丝缕缕的柔婉之气。
除了兀术、史文恭,还有韩常、耶律马武、阿里、蒲卢浑等兀术手下的心腹大将,都是闻到他获释北归,赶来投奔的,个个勇武过人,战绩斐然。
秦桧先进来,跟帐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相见了。其中半数的人,昨晚已经笑纳了他的重礼,此时都面色和蔼地朝他打招呼。秦桧将每个人恰到好处的恭维几句,然后不卑不亢地坐到了指定的位子上。
跟姗姗进门的潘夫人使个眼色,表示该花的钱都已花出去了。
潘小园点点头,表示赞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没法表现得比秦桧更得体了,男女有别,也不好跟人家太过热络,因此远远福一福,便算都见过了。
兀术见她,双眼一亮。肌肤润泽,矜持美貌,比当日在缺吃少喝的幽州之时,又添了些许丰腴气韵。回头对左右轻声说了句什么,几人一齐大笑。
“娘子请坐!你的丈夫必定是宋国第一心胸宽广之人,若我有如此姿色的女人,我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使城外,混在满是男人的军队里,让别人瞧,哈哈!”
这话的表面意思是赞她美貌,但便是在民风彪悍淳朴的女真人当中,也几近于无礼了。史文恭咳了一声,以示告诫。
秦桧见兀术上来就出言不逊,昨晚的担忧成真,下定决心,站起来就打算来段诸葛亮怒斥王朗,捍卫宋国妇女的尊严。
潘小园却跟他使个眼色,轻轻摇头,表示不介意。一点也没生兀术的气。反正这位四太子日后若是再领兵作战,是注定要被她小师弟nüè上一遍又一遍的。何必提前跟他置气?
笑一笑,不客套,单刀直入。
“听我军杨制使言,幽州城陷,不少梁山将领被四太子俘获?他们还活着吗?”
虽然昨晚史文恭已经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但总不能透露出已经和史文恭对过话了,因此场面话必不可少。
兀术没想到她头一个抛出的问题,不是关乎自身存亡,反倒是记挂别人安危。心里不由得称敬。
然而面子上还是要狠狠打压她的骄气。转头对史文恭笑道:“你当初力劝我留着这几人xing命,现在看来,果然有用,哈哈!潘夫人对他们倒是出乎意料的关心,真是……嗯,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旁边有几人已经听出他意思了,不由自主偷偷笑两声。兀术明显是想说,潘夫人对这几位俘虏如此关心,不知其中是不是有她的相好呢?
在很多人眼里,兄弟qíng、战友qíng独属于男人。若是一个女人对其他男人表现出关心记挂,那绝对是目的不纯。
秦桧咳了一声,再次准备疾言厉色地驳斥这句暗示意义极为明显的睁眼说瞎话。刚要开口,潘小园却又使个眼色,安抚地摇摇头。
“四太子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我的兄弟们已遭不测?我梁山兄弟一体,同生共死,若真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四太子等我们的先锋敢死队便是。秦中丞,咱们走!”
假装没看见史文恭丢来的眼色,拂袖起身,真有告辞的架势。
身边一圈亲信连忙相劝。兀术也愣了一愣,不敢再开她玩笑,笑道:“娘子真是xing急。不就是几个败军之将,你要看,给你看便是。左右,带人上来!”
关胜、索超、孙立三人被带上来时,犹自不失风度。虽然关胜是让人抬进来的,索超用绷带蒙了一只眼,孙立一只手吊在颈下,不难想象经过了何种殊死搏斗。
索超为人xing急,撮盐入火,一路嚷嚷过来:“无耻的贼酋,杀千刀的汉jian,休想从我口里讨到一丝一毫软话,我梁山泊的好汉们视死如归,今日死得正路!早早把我砍了gān净!我兄弟几个去yīn曹地府里索你们的命!”
潘小园见到人,松口气。虽然幽州一战,不少梁山上的低级将官不免殒命,但一向残bào的金兀术能留下这几个人xing命,已是十分难得。
几个梁山战俘看到她,不约而同止了骂声。
“嫂子?”
“弟妹?”
“你怎么来了?”
孙立更是朝她投去一个急切的眼神。她明白意思,叫道:“孙新大哥和顾大嫂都在京城安好!”
然而即便知道她是来救人的,索超也没停了骂:“泼贱贼,休想用我们的xing命要挟大伙!要不是你们这些蛮皮猪使诡计,爷爷我早就在幽州城为国捐躯了!把这娘子送回去,我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让妇人家出面来救!”
兀术听得心烦,让人把索超嘴巴堵上了,于是索将军上有蒙眼,下有封口,整张脸只有一小半露出来,布底下犹自喃喃喝骂。
三人确认了安全,旋即让亲兵带走。
潘小园朝史文恭看一眼,表示领qíng。起码是他出言把这几位大哥保下来的。
“多谢四太子一路看顾我这些大哥们。这段时日里,他们饮食、起居、衣裳、路费,想必都花费不少。如今我们把人领回去,也应赔付你们看顾之资,不敢有赖。”
朝廷里的重臣们指示得很清楚,割地赔款是丧权rǔ国,万不能答应,然而花钱赎人天经地义,上至国家良将,下至绿林小卒,无一不遵守这个准则。人家打了一场胜仗,不捞点好处也说不过去,不妨让他们占个便宜。
潘小园这么一问,明眼人便都知道是等开价了。她说完一句,素手托腮,眼光快速将兀术和身边一gān人扫了一遍,明摆着下句话含在口中,要是对方不立刻报价,就直接换她开口。
兀术微笑。用几个没用处的俘虏换金子,他倒是十分愿意。但这汉人女子一上来就和他进入谈生意状态,既没对他的威武雄壮表示敬畏,也没对金军整齐qiáng大的阵容表示叹服,甚至对他有意无意的撩拨都当耳旁风,八面玲珑毫无破绽。láng牙棒捶进一捆软稻糙里,一点声儿都没落着。
心有不甘,提高声音笑道:“潘娘子难道不知,我大金国俗不兴拿钱赎人,而是最好拿牲畜奴隶来换?这几位能征善战的汉子,在我们女真老家,换来成群的牛羊女奴都不为过!今日我给你一个便宜,你留下,我就把这三位好汉放走。一个妇人换三个男人,这价格十分公道了吧?”
第290章 捏苦鲁
众皆哗然。这价钱岂止公道, 简直开创了大金国人口买卖的新低。但都知道四太子放dàng不羁爱美人, 这几个人杀了也没用,因此笑嘻嘻朝潘小园看过去,看她如何恼羞成怒。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 旁边史文恭面色尴尬,先低声来一句:“四太子莫要胡闹!拿战将换女人,岂是明智之举?”
兀术哼一声。这人平日里何曾对他如此频繁的拂逆。眼一斜, 半开玩笑答道:“我自和潘娘子说耍, 她都没生气, 你急什么?”
“于礼不合!” 众皆哗然。这价钱岂止公道, 简直开创了大金国人口买卖的新低。但都知道四太子放dàng不羁爱美人,这几个人杀了也没用,因此笑嘻嘻朝潘小园看过去,看她如何恼羞成怒。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 旁边史文恭面色尴尬, 先低声来一句:“四太子莫要胡闹!拿战将换女人, 岂是明智之举?”
兀术哼一声。这人平日里何曾对他如此频繁的拂逆。眼一斜, 半开玩笑答道:“我自和潘娘子说耍, 她都没生气,你急什么?”
“于礼不合!”
兀术也知道“拿女人换战俘”之事太过儿戏。他帐下美人如云, 女真、契丹、渤海、高丽、汉儿——各个民族都囊括在内。面前这个媚骨生香的宋人少妇虽然对他胃口, 却远远到不了非她不可的地步。当初本来就是随口调戏一句,眼下秦桧给了台阶,自然而然就坡下驴, 装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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