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只怕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竟将端木翠的样貌勾勒出来。
小翠探头看了看,破涕为笑,拊掌道:“伯伯,你真厉害,画的这般像。”
不知为什么,得了小翠认可,公孙策反有些不确信,顿了半晌,才转头看展昭道:“展护卫,我像是看到端木姑娘了,你要不要……四处寻一寻?”
展昭的目光在画像之上停留许久,才轻声道:“人有相似,公孙先生,想必你是看错了。”
语毕轻撩前襟,缓步上阶,竟是把小翠和公孙策撂在当地。
公孙策急道:“展护卫,就算是我真的看错了,四处找找总是不打紧的。”
展昭身形一顿,仍是没有转身的意思。
良久,公孙策叹道:“罢了,是我看错了,就算长的再像,也一定不是。”
小翠抬头看看展昭,又看看公孙策,忍不住走到展昭身边,拽拽展昭的衣角,道:“大哥哥,你怎么啦?”
展昭默然许久,缓缓低下身子,单膝支地,将小翠拉近身前,轻声道:“小翠,你看到的那个姐姐,是不是真的跟公孙伯伯画的一模一样?”
小翠点点头,道:“一样。”
想了想又摇头道:“那个姐姐要好看些。”
再想了想,又补充:“她若是戴上花,穿上花衣裳……”
展昭打断道:“她往哪边去了?你带我去找好不好?”
小翠下意识道:“好。”
“好”字出口,才觉心下一片茫然,愣愣往街口看过去,因想着:那位姐姐到底是往哪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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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看着小翠拉着展昭走远,这才抬起袖子,抹去额上虚汗。
心道:“我说是,你不敢信,我说不是,你又不愿信。不管是与不是,你不亲自去看看,总归是不死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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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拉着展昭走了几条街,愈走愈偏,展昭心下生疑,停下步来,道:“小翠,你当真看见她朝这边走了?”
小翠眼泪刷的出来,拼命点头道:“是。”
她自是不知端木翠往哪边去了,但先时是不想让展昭失望,现下是怕展昭发觉自己撒谎再也不理睬她,小女儿心xing,索xing一横心犯错到底,一口咬定端木翠是往这边走了。
展昭破案无数,如何猜不出小翠是在撒谎?心中既是失望又是苦涩,却又不忍去责小翠,顿了一顿,方才柔声道:“小翠,我们回去罢。”
小翠拼命摇头,哽咽道:“就是这边,就是往这边走。”
展昭未及开口,就听身后有女子哼了一声道:“这位仁兄,你若是问路,最好去找旁人,莫要像我一样,让这丫头乱指一气,凭白走了多少冤枉路。”
展昭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耳膜处震响不歇,有如千蜂搅嚷,但想扭过头来,脖颈却似僵住了般,半分动弹不得。
似乎有那么片刻,心跳都被一帧一格无限放缓了去,整个人似是沉在水中,透过漾着温柔纹络的碧水看长空如洗。天与地之间,鸿蒙初辟般安静,只余泛着暖意的日光,在水的那一边粼粼跃动。
小翠似是发觉展昭有异,很是不解地抬起头来,担心道:“大哥哥,你怎么啦?”
“别管别人怎么了……丫头,你给我指的什么路,存心讨打是不是?”端木翠走近几步,故意沉下了脸,俯身作势去点小翠的额头。
小翠登时便慌了,躲闪着避到展昭身后,将脸埋在展昭的后襟之间,俄顷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未料正对上端木翠佯怒瞪她的目光,忙不迭地又缩回去。
端木翠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这才仰起头去看展昭。
心头蓦地一悸。
人还是昨夜见到的那人,面上蒙着药巾,周身装束与昨日无二致,可是自他眼中透出那般熟悉的和煦暖意与亲厚之色……这世上,绝不作第二人想。
端木姑娘若再认不出,真的可以一头去撞南墙了。
不对,南墙都为她羞的慌,轰一声自塌。
还想板着脸说两句,眼眉唇角,却都止不住笑意,道:“是展昭么?”
说话间,伸手去摘他蒙面的药巾。
手到中途,却又止住,向展昭道:“先说好,若不是,你可要糟糕……我非打的你是。”
展昭只觉眶中微热,轻声笑道:“端木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
端木翠抿嘴一笑,便去摘展昭药巾,未想竟拉之不脱,咦了一声,又将另一只手伸过去,两手一并绕到后面去解药巾结扣,忍不住抱怨道:“系的这么紧,也不怕拿不下……”
话未说完,只觉腰间一紧,已被展昭拥入怀中。
惊道:“展昭……”
“一下就好,端木。”
端木翠微怔,迎面而来久违而又熟悉的气息,竟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展昭的怀抱很温暖,透着让人安心的力度。
可是,她还是自其中捕捉到了一丝浅淡而又惆怅的忧伤。
展昭,他……很难过么?端木翠忍不住去想:我在瀛洲这十多天,发生过什么事?
下意识地伸手拥住展昭,似乎这样,可以稍带给他些慰藉和鼓舞的力量。
低头时,无意间看到一旁的小翠,眼睛睁的滚圆,嘴巴张的老大,可以塞进一个苹果。
你还是……别看了吧……
端木翠嫣然一笑。
于是小翠眼前的图景突然变了。
她看见自己置身于百花环绕之中,头上cha满了花,穿着绣满了花的衣裳,衣裳上缀了无数颗带花的圆溜溜的珍珠,手中还捧着一大束采摘的野花……
真美呀,小翠心想,人间最美的图景也不过于此了吧……
【完】
第45章 【地下三丈三】-一
说起来,人的想法的确是很奇怪的——明明是公孙策起了头儿撺掇着展昭去找端木翠,可展昭当真把端木翠带回来了,公孙策反傻眼了。
还不是一般的傻眼。
因此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不是易容的吧?”
问的也挺合理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开封府上下不是被个假包公折腾到jī飞狗跳么?就不兴哪个歹人灵光一闪易容成端木翠?
“公孙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端木翠一本正经,“我不但是易容的,我还是男的易容的……先生看出来没?”
“没……”公孙策也不知是绕晕了还是老实过头。
展昭忍笑忍的很辛苦。
“这可不行呀,”端木翠愈发认真,“身为开封府主簿,死活不辨男女不分,月俸合该减半才是……”
(端木姑娘,不带这么玩儿的,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扣人一半工资……公孙先生挣点银子容易么……)
展昭终于破功,笑出声来。
这一笑,把公孙策笑清醒了。
狠狠瞪一眼展昭,后者赧颜。
再yù狠狠瞪一眼端木翠……呃……算了,这丫头一贯劣迹斑斑,还是不要同她计较了……
当年“六指”一案收妖,开封府校尉齐出动,独独把他撵回房睡觉,当时端木翠怎么说来着……
“公孙先生,我不想救回了一个,又吓没了一个。”
还有,去晋阳收妖时,她怎么说来着……
“总是你们皇帝的爹不好……”
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卖,你还能指望她啥子呦……
思绪起伏,面上随之变换古怪神qíng,展昭好整以暇地抱剑立于一旁,满脸的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权衡再三,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原计划杀往端木翠的一记眼刀换作了温柔眼波之下深深潜藏的一把无奈心酸思虑再三不敢出鞘的钝刀,简称温柔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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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想好好叙叙旧的,可是时近正午,到聚客楼来取药的人渐多,加上不时有上门央求公孙策移步出诊的,竟是不得空暇。
当然展昭和端木翠也没闲着——僧多粥少汤药供不应求,推搡争抢在所难免,展昭少不得出面维护秩序;端木翠原本在旁帮衬,不多时灶房缺人手,管灶的婆子火烧火燎的出来寻人帮忙,四下一张望可巧端木翠离得最近看着又最闲,二话不说上前拽住就往灶房拉,直把公孙策看得心惊ròu跳,生怕端木翠一个不高兴把那婆子甩手扔过房梁去——好在端木翠倒没着恼,乖乖灶下烧火去了。
直忙到日头西坠,聚客楼内外方才稀落下去,只剩了寥寥三两人,帮李掌柜的将条桌搬进楼中。其间有个年轻后生叫何三贵,展昭日间维护秩序时多赖他帮忙,对他印象颇好,见他搬的吃力,便yù过去搭把手,忽听得身后有女子脆声道:“贵哥。”
回头看时,是个庄户人家打扮的年轻姑娘,眉目颇为清秀,手臂上挎了个竹篮,上头虽遮了块盖布,但仍袅袅透出香热气来,便知是给何三贵送饭来的。
果然,何三贵忙将条桌放下,掩不住满脸笑意,将两手就着衣襟擦了又擦,迎上道:“说好了这边一完就过去的……还劳妹子跑一趟。”
那姑娘低头咬唇一笑,伸手将盖布揭开,递了个刚蒸的馍饼给何三贵,道:“累坏了吧贵哥,吃馍饼。”
何三贵嘴上应着,手上却不动,只顾看着那姑娘憨笑,那姑娘嘴巴一撅,道:“你要是不要?”
何三贵一惊,抢也似地接过来,似是生怕被人夺了去,那姑娘扑哧笑出声来,嗔道:“傻样。”
说话间,两人便往边上去,经过展昭身侧时,何三贵恭敬道:“展公子。”
展昭点头微笑,那姑娘见展昭形容不俗,一身气度端的出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同何三贵低语着去了。
展昭目送二人走远,心头渐生出融融暖意来,因想着:这世上之人,若尽数如他们般祥和喜乐,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那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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