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先生扇子也不摇了,恨不得把脑袋给缩到肚子里去——虽然他一向自诩有大智慧,但是大智慧也有无用武之地的时候,是吧?
端木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外沿的刻纹,若说生气,应该是得知虞都死讯的那一刻最怒不可遏——经过这么些天的缓解,她心中的震怒已经和缓许多了,她现在在想,要拿成乞怎么办,事qíng牵涉到高伯蹇营,她要怎样做到既解气又不伤和气?
待她抬起眼帘时,心中已有了打算。
“高将军。”
高伯蹇被她这么温和的口吻吓的浑身一激灵:印象中,端木翠从未对他这么客气过。
“怎么说,成乞也是贵营的仆she长,我们端木营不便管的太多……”
高伯蹇一头雾水:“成乞……这个,戕害虞都副统,罪不可赦,如何发落,全凭端木将军一声示下……”
“高将军有所不知,”端木翠字斟句酌,“我此来安邑,丞相另外jiāo代了事要我做,实在无暇分心,虞都一案既已有了线索,想请高将军代为善后。”
“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为端木将军分忧。”端木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高伯蹇虽是云里雾里,嘴上应答却gān脆的很。
丘山先生慢慢回过味来。
端木翠这么做,一石二鸟。
一来,她给足了台阶给高伯蹇下,明白表示自己不会因为成乞的事qíng与高伯蹇结怨,高伯蹇尽可放宽心,不必狗急跳墙穷极思变。
二来,高伯蹇得了这承诺,于善后一节必然尽心尽力。究竟如何善后,自然是成乞下场来的愈惨端木翠才愈满意,他若是成乞,恐怕qíng愿落在端木翠手中会更好些。
只是高伯蹇懵懵懂懂,尚未勘透其中玄虚,丘山先生叹了口气:看来回营之后尚需详加点拨。
偌大军帐之中,还有另一人也勘透了端木翠的心思。
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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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素来不喜这样明里暗里的心思辗转步步为营,虽然他很理解端木翠在其位谋其事的立场,但他控制不住心中失落的渐渐扩大。
虽然之前端木翠“血铸巨阙”的询问,让他肯定了眼前之人便是自己要找之人,但是很显然,这个端木将军与他认识的端木翠,相差甚远。
她并不是不好,恰恰相反,端木翠的很多行止,让他心服口服,她谨慎、小心、不轻信于人、顾全大局、有战将的悍勇之气却又不失机谋,他若是姜子牙,也乐于见到端木翠拜将。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生疏和失望,让他更加想念曾经与自己亲密言笑的端木姑娘。
展昭的眼角有些许温热,他微微阖上了眼睛。
端木翠似乎就在眼前了。
她一身翠绿色的衫子,洋洋得意,仗势欺碗,小青花在一旁眼泪汪汪……
她眉头皱到老高,张口就是:“展昭,都是你们皇帝的爹的爹不好……”
她笑得意味深长:“展昭,你脸上再飞上两抹酡红,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
她可怜兮兮求他:“展昭,下次救我,不要把我球一样扔来扔去,五脏六腑都险些颠将出来……”
……
展昭展昭展昭,声声都是她在唤他。
“展昭!”
一声厉喝,展昭浑身一震,自恍惚之中拔身出来,抬眼看时,端木翠就在眼前。
她面色有些不悦,冷冷看着他。
环视左右,高伯蹇一行,两列戟卫,乃至阿弥,皆已退的gāngān净净。
他居然失神至此,连周遭发生的动静都不曾察觉,若有人趁此向他下手,他怕是早已死上千次百次。
展昭暗自叹息,尽力平复下内心种种,平静迎上端木翠的目光:“将军有何示下?”
“我在问你,”端木翠说的很慢,“明明已经逃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展昭忽然就笑了。
“将军不是认定我是细作么?”
“身为细作,必然人前掩饰百般作戏,好骗取将军的信任,必然不会逃的,是吧?”
端木翠的眸子渐转森冷:“展昭,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讲话。”
“那是因为他们都怕你,你位高权重,生杀予夺。”
“你不怕么?”端木翠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白日从我手中逃走,自以为来去自如,不受我胁迫,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是么?”
字字生冷,咄咄bī人,展昭眉心蹙起,qiáng自压下心头不悦,漠然道:“不敢。”
“你当然不敢,”端木翠盯住展昭的眼睛,缓缓自腰间抽出穿心莲花,链枪自她腕上搭下,链身轻dàng,雪亮的银色枪头映出周遭不规则的怪异暗影,“因为这样的事qíng,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展昭几乎就要被激怒,韧长手指死死抓住巨阙剑柄,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她居然还要打!
他不是不清楚端木翠绝难认输的xing子,他也曾想到白日里他的逃脱,不啻于是给了端木翠响亮的一记耳光: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端木营的主帅,居然擒不住一个无名之辈!
他只是心怀侥幸,他认为自己的去而复返和为虞都一案作出的种种努力,可以让端木翠稍稍探知他的心意——他绝无恶意,至少,不要再用那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冷冷打量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因为她很冷静的配合他,允许他带人去高伯蹇营捉拿成乞的同犯,审问成乞之时她绝不gān涉,任他依计行事,哪怕这计谋是瞒着她的。
他以为这是两人难得的默契,甚至一度为了这默契暗自欣慰,直到这一刻,如被冰水。
被利用和戏弄的愤怒之火瞬间鼓作烈焰。
这算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方才她所有的不动声色都只为了虞都一案能水落石出,如今心愿得偿,与他重算旧账?
或者不是重算旧账,自他逃脱那一刻起,她就心心念念要连本带利讨回这笔账吧?她的穿心莲花,渴饮他的颈血已经很久了。
展昭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以前,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qíng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清者自清,倘若言语无力,他的行止总还能堵住悠悠之口。
但是在这里,言也好行也罢,都是那么苍白。
展昭惨然一笑,握住巨阙的手慢慢垂下去:“我不会跟你打的。”
“你不跟我打,难道你要引颈就戮?”端木翠觉得荒唐,纤长手指慢慢抚过链身,触及枪头锋芒铁硬,“展昭,出剑吧。”
展昭垂目不动,颈上忽的一凉,链枪的枪头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没什么耐心的,”看得出端木翠是在qiáng自按压怒火,“你再不出剑,我会割断你的喉咙。”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将军满意。”展昭忽然开口了。
“打赢了怎样?打输了又能怎样?将军不想要我的命,若要我死不会拖至今日,不会费尽心机让我饮什么毒酒,不会枉费口舌劝我出剑,gāngān脆脆下手岂不一了百了?既不让我死,又不让我安生活着,处处猜疑于我,我逃是罪,回来也是罪,背负杀副统的嫌疑有罪,为自己洗清冤屈还是有罪,当初隐瞒自己来历有罪,将身世禀明将军之后还是有罪。若将军与展某易位而居,还请将军扪心自问,要如何自处?”
他这番话字字有力掷地有声,端木翠惊愕之下,手上微颤,枪头一抖,在展昭颈上划出一道极细血痕。
“你……”端木翠咬牙,“你先前说是为人言辞所动,要在这乱世之际立一番功业,我姑且可以认为你是要投奔于我。但是展昭,既投身我旗下,就该听我调遣,你怎么敢跟我对着gān,刀戟相向在先,毒酒相bī在后,任意出入视我军营于无物?”
展昭怒极反笑:“原来在将军眼中,我有罪只是因为我不听话?”
端木翠一怔,倒是来了个默认。
“展昭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就算真的投身将军旗下,也必枕戈待旦倚剑亮锋作出一番轰烈功业,绝不会为了讨好将军只顾仰将军鼻息惟命是从诺诺应声。将军荆棘木笼困我在先,毒酒相bī在后,一切只凭意气不问缘由,把展昭视作无颜无骨之人,践之如踏糙木,有什么资格要展昭作琼瑶之报?想必是平日里对将军摇尾献意之人太多,将军以为偌大天下,尽是如高伯蹇之流向将军唯唯诺诺逢迎讨好么?”
端木翠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有生以来,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当面指责过。
第93章 【番外】小青花专题
【第一部曲】恨yù狂
和所有被狂bào怒火冲昏了头的人……或者碗一样,小青花刚开始,光顾着恨了,彻头彻尾地恨,咬牙切齿的恨,恨到风云变色,一度我以为,它能恨到山无棱天地合。
当然,小青花的恨不是简单的咆哮、以头抢地、拿拳头砸墙或者胸口碎大石,它的恨包含了诸多想象,而这些想象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要展昭怎么死才好?
小青花为展昭设计了以下戏码。
走路篇。
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天外飞石……
再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半空惊雷……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路上走着,忽然地下裂一大坑……
饮食篇。
比如,展昭正在喝水,忽然剧烈咳嗽,双目赤红,最终宣告不治……
再比如,展昭正在吃鱼,忽然鱼刺卡喉,脸色先青后紫,公孙先生连连摇头,叹息不止:“学生无能”。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啃馒头,忽然噎住无法换气,席上无茶,方圆三十里地井水gān涸河道淤塞,天都要灭了你……
睡眠篇。
比如,展昭正在酣睡,忽然刺客闯入,抡一把鬼头大刀,刀光闪过,血溅高墙……
再比如,展昭正在沉睡,忽然刺客闯入,手上拎一串麻绳,绕着展昭脖颈左一道右一道,右一道左一道,然后腕上用力,那么一勒……
再再比如,展昭正在会周公,忽然刺客闯入,怀中抱一枕头,对着展昭口鼻死死捂住,展昭乱蹬乱踢,终告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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