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话,你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了。现在先跟我走。星花,【父亲很想你】。”
“————”
恶寒。
分明只是如此平淡自然的一句话,寻常家庭中日日都能听见,落在我耳中却如同蜈蚣钻入耳孔,毒蛇游走脊背,浑身上下一刹那密密麻麻地起了三层鸡皮疙瘩,一股足以令血液冻结的恶寒浸透五脏六腑,沿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
想我?
想我做什么??
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也配想我???
“……”
愤怒、憎恨,以及本能的生理性厌恶,令我如同炸毛的猫一样僵立原地,半晌无法言语,喉咙中翻腾着一阵阵含混不清的嘶哑低鸣。直到岩窟王上前一步,如往常一般伸手抵住我背心,我才感觉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放松些,茜。”
他的语气有如投石如水,在层层泛起的涟漪间一锤定音。
“你忘了吗?你就是为了和那个男人了断一切,才来到这里的。”
“……我知道。”
我略微平复了一下稍显急促的呼吸,抬起眼与二小姐四目相对,硬是用舌尖把音节一个个从齿缝间顶出来:
“好。你带路。”
“这边。”
眼看二小姐正要转身,我连忙紧追着又加了一句:
“不过相对地,你得放过这个莫西干。他也是受害者?遭受胁迫、身不由己,说不定能够免于处罚。万一大少爷终生无望,我至少要保住他的朋友。”
“……”
二小姐就像缺乏灵魂的人偶一样定定注视我片刻,玻璃珠似的眼球纹丝不动,只有两片嘴唇机械开合:
“无所谓。不过你就这么确信,自己可以胜过父亲,可以带小五郎离开这座岛?”
“我可以。”
这一次我应得斩钉截铁,不见丁点迟疑。
“你……”
二小姐在我稳如老狗的态度面前怔了一怔,不过她到底长期潜伏特务科,对我的性格了如指掌,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她转过身向清姬略一点头,手握薙刀的泳装少女立刻心领神会,冲她绽放开一个柔情款款的甜蜜笑容,而后便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咦……??)
如此和睦的景象,我还是第一次在敌方阵营中看见。
与六小姐和山田明显不同,这位二小姐召唤的异能生命体——清姬似乎对她十分中意,双方关系良好、合作无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既然如此,她对我的“羡慕”又是从何而来?)
(想不通啊。该不会她是个钢铁直女,对清姬不感兴趣,也想找个人狠骚话多的成熟男人谈恋爱。)
我正在放飞自我胡乱猜测,二小姐已经再次背转身去,头也不回地向前迈步:
“跟我来。机会难得,你就好好看看父亲的‘宫殿’。”
……
……
“你就好好看看父亲的‘宫殿’。”
——直到登上第三层之后,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什……”
刚一踏出楼梯口,我的脚步就因为过度震惊而定格在空中,紧接着瞳孔紧缩,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直到小腿酸麻也没能跨出这一步。
“这,就是……”
脑内警报疯狂拉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尖叫,警告我不要继续前进。
因为,位于我面前的长廊两侧——
就像千百道重叠的疮疤一样,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画框和镜框,杂乱无章地填满了整整两面墙壁,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回廊上无限延伸。
无数双了无生气的眼睛,一齐凝视着我们。
不用细看也能辨别,在每一副画框,每一副镜框之中,都镶嵌着一张母亲年轻时清丽绝伦的脸,如同一朵盛放的昙花。有些相片早已褪色泛黄,足见其年代久远。
微笑的母亲。
蹙眉的母亲。
穿着初中校服、背着双肩包,与同学们一起快活走在放学路上的母亲。
在盛开的紫阳花前驻足流连,俯身细嗅花香的母亲。
穿上新买的衣裙,提着裙摆一圈圈原地旋转的母亲。
和家人一同来到热闹非凡的夏日祭,好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在摊贩间穿梭,一手章鱼烧一手苹果糖,嘴角还沾着鲜亮酱汁的母亲。
在社团活动中练习书法,雪白的皓腕悬在空中,稳稳挥洒出一道遒劲墨迹的母亲。
青春年少的,我所不知道的母亲。
那位“紫夫人”,据说是他们首领中意已久,最后好不容易搞到手,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倏忽间,脑海中回响起女装少年的叙述。
(他在岛上所目睹的,就是此时此刻,我眼前这幅颠倒错乱的景象吗?)
他说的没错,我想。
从画像和各种偷拍照片上来看,至少从母亲13岁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开始无孔不入地观察她,如痴如醉地记录着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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