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知道,他定不会与自己说出实情。既然如此,不如难得糊涂。
“你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十日后。山林水湄。白衣男子筋疲力尽地倒在芦苇丛中,尘满面,长发散乱,隐隐血污。终是太迟了,这具身子竟支撑不起灵魄的力量,险些被下一任宿主反噬。一次失败加剧了他的虚弱,此刻在水塘边苟延残喘,若是日落之前寻不到一具宿体,太子长琴就真的要化为荒魂。
就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有人的脚步声。他心弦绷紧,只求这次是一个弱小的孩子,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人影近前,莲红衣袂,芙蓉俏颊。
竟是--桐儿。
他惨淡地闭上眼睛,终是要叫她看见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女孩子似是有些诧异和焦急,快步来到他身边,俯身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拨开他长发,袖子擦拭他面庞尘垢,这才发现眼前赫然清朗眉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哥哥--!“
她不由震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的样子,竟像是重病在身,奄奄一息。忽地想起了那个早晨他的情状,有几分明白过来,倾身将他扶起半靠在自己怀里。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她伸手扣上他的腕脉,点点灵力渗入,却惊讶地发现只是加剧了他身子的虚脱。他体内有力量在膨胀,而身体却完全承受不了那股冲荡的力量--
脑海里隐隐有一种想法。
看着他几乎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牙齿上下打架,面色渐渐青白,她低声在他耳畔道:"若--不嫌弃,就用我的身子吧。”
他蓦地睁开眼,瞳孔一片深黑。
她--她说什么--
每一次的渡魂皆是你死我活的挣扎,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最高的利益面前,只有殊死拼搏。
竟有人主动--请他的魂魄--
求生的欲望在燃烧,她的身体不能不是一种诱惑,可是残存的理智和情感扼制住了他的行动,就算他可以负尽天下毁尽苍生,断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否则这数百年的渡魂都没有意义--
“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略略拥紧了他的身体,右手温柔抚摸他的脸,“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宿体--别人没有义务牺牲他们--只有自己愿意,才是没有多造一份罪孽--长琴,若是一定要伤害,就让最爱你的人承受--那样才不会痛苦。”
人人皆是自私自利,护己,护短,亲疏有别,她怎么会有这样的逻辑--好傻--
“你的时间不多了--动手吧。”
她看了一眼天边即将沉落的夕阳,残霞如血,嘴角勾起几分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笑自己,笑他,还是笑苍天。
“我只抱歉自己是个女体,会给你以后带来麻烦--不过又很庆幸--若不是女子,如何能够爱上你。”
她低头细细端详他的面庞,虽是人之将死,那股清逸超拔,隐含羚锐锋芒的傲意,依旧蕴秀于眉目间,他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琴师,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没有轮回又如何,轮回之后记忆散去,此身与之前那人完全消亡,又有何不同。
她遇见了他,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化为荒魂也罢。
“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最后--吻你一次。”
她附在他耳畔轻声呢喃,“长琴,你要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巽芳,是蓬莱国的公主--她很爱你,只爱你一个--”
唇齿缠绵。舌尖盈满她瑞香气息,如梦如幻。他眼角水痕坠落,却用尽最后一丝抱紧了她,如果说千载渡魂的痛苦只是为了此生遇见,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如果这不是梦,让他相信世间有这样不死不悔的温暖坚定和执著,超越生死的固执倔强的爱恋,刻入骨髓的柔情缱绻,足以狠狠将那六亲缘薄的批命撕碎劈裂--天上地下,不能有一人比他更痛苦,却也不能有一人比他更幸福。
四目对望,皆是水色涟涟。她痴痴地看着他,只见他唇角微勾,凄弱笑意美得惊心动魄,柔声道:“巽芳,我爱你,只爱你一个。”
生生世世,只为你流连。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守护着你,即便化作荒魂,也要锁在你的玉佩里,永远都陪着你--
“长琴,长琴--”
她看着他眼中光彩渐渐熄灭,环在她脖颈间的手无力垂落,不由痛急,“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魂飞魄散--长琴--求你了--”
“我--怎么舍得--你--”
他艰难地道,再也无力说下去,缓缓阖上了眼帘。
这样,也不错--
“长琴--”
撕心裂肺的呼唤在水湄边回荡,那人却再也不会有丝缕的回应,他安静得睫毛都不颤动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死了以后是这般模样,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
他不能有轮回,再也找不到他了--
若是如此,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灵力翻涌,一方楠木棺将人收殓,她细细刻了石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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