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年感觉到牵着他的手的雁先生的手,痉挛了一下。
王怜花一低头,险险从那剑下避过身去,急急退开几步。
剑锋之下,不过落下几片青丝。
值得赞叹的其实是手足皆受锁链所制之下依然能够潇洒避过的身手,夏小年却偏偏只看那闪回之间的柔软腰肢,看得入迷。
八九岁的孩子本不该有这样的爱好,可谁叫鱼先生和雁先生是他最好的朋友,难免近墨者黑——雷山圣地除他之外并无孩童,鱼先生和雁先生至少看上去令他很有亲切感。而那两人的心智虽然已经成年,但与身体发育完善的人群jiāo往难免自卑,所以宁可和这个真正的孩子在一起,悉心培育这种奇怪的友谊。
夏小年出生没多久就认识了他的两位朋友,这么多年来,他见得最多的是他的朋友们尽qíng折rǔ大人们的英姿,暗暗地和自己时常被姑姑教训的惨状相对比,之后总是油然而生崇拜之意。以他对朋友们的了解,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竟然会去救一个人,而不是杀一个人。
何况还是救这样一个修长漂亮,一看就该被安排在那个房间的那张长榻上的人。
夏小年有点疑惑地看着被雁先生甩开的自己的手,再抬头看看雁先生飞奔而去的身影,转身往花园外边默默走去。而鱼先生紧随雁先生上前,倒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
雁先生极其富有英雄气概地挡在王怜花面前,冷笑道:“林女侠,族长既早有吩咐不可伤了王公子,你为何还对王公子痛下杀手?”
林红莲却也并不硬着与他顶撞,只狡狯一笑道:“巫族长也jiāo代过,勿让王公子近那断qíng花丛。王公子执意不听在下劝告,定要到这花丛边来。在下出剑不过威慑耳,并未伤王公子分毫,雁先生何故如此惊慌?”
这话着实天衣无fèng,雁先生只得咬牙道:“你们二人若是伤了王公子,便是要谋害族长的xing命,可是该死地很。”
林红莲笑道:“哦?雁小先生可是要惩戒我等?”
她特地加了一个“小”字,听得雁先生又急又气,愤然道:“违背族长之命,自然该惩戒!”
鱼先生还来不及阻拦,雁先生就出了手。
他出的是左手。
王怜花只看过他的右手,右手是用来执掌刑具的手。
左手和右手一样,都是软软的,白白的,稚儿的手。
只是左手的指甲,竟然留得有半指长,长得指甲尖端有些蜷曲,甲面是乌黑泛紫的颜色,简直就像是尸变的死人手上长出来的东西,令人作呕。
蓝岚虽也曾以指甲为武器,可他的手却比这只手起码要好看一百倍以上。
这只又像幼儿又像死人的手,直直的朝林红莲的脖子抓了过去!
就像你试图切开那个人的脖子一样!
抓住的却不是脖子,而是剑锋。
雁先生只感觉到指尖一片沁凉,然后,听到了一片暗哑的响声。
他皱着眉想,什么声音这样刺耳。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剑锋在一瞬间削去他指甲的声音。
他的指甲经年淬以毒蛊,不仅剧毒无比,且刚硬如刃,才会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
那几根跟随了他多年的指甲,以十分颓败的模样掉落在泥地上,看上去又脏又龌龊。
仿佛要与之对比一般,阳光下的剑锋,依旧闪亮无暇。
比起指甲这样的东西,剑实在是优雅的武器。
林红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地摇头:“如果我是你,在对王怜花王公子做了某些事之后,一定会因为日思夜想如何把他杀掉而睡不着觉。若有人能杀了他,别说不会阻拦,还会跪下来给他磕头。”
王怜花站在雁先生背后,轻轻地笑了。
阳光将他秀气白皙的脸孔映成浅浅的金色,他的笑容有一点腼腆,还有一点害羞。手足之上的锁链尽管纤细,却依旧qiáng调了禁锢之感,使他看上去不仅无害,还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他语调十分平静地道:“林女侠,其实我觉得你这样闹大了很不好。不如等下次他们不在的时候再杀一次好了。”
林红莲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很好。”
只是她并没有收起她的剑。
“不过,如果没能在断qíng花开之前把你杀掉,我就会很麻烦。”她的唇边露出狡狯的微笑,“如果断qíng花永远都不开,我的时间就会充足很多。”
阳光这样好,照得满园的鲜花都绚烂闪亮。
断qíng花丛中虽然依旧yīn暗沉寂,可仔细看去,花苞似乎多了几个,好像也涨大了一些,以十分僵硬的姿态被顶在暗紫色粗长坚硬的花jīng上,就像是一个个可怜兮兮的头颅。
林红莲的剑,这次是朝着那些花的脖颈,劈了过去!
王怜花的脸色顿时煞白。
好像去斩那花的脖颈,比斩他自己的脖颈,要可怕得多。
那锁链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不管如何,在行动速度上都大打折扣,自然不可能比那一剑更快。
那一剑快得简直像宿命。
只是宿命的脚步再快,偶尔它也会绊一跤。
比如说,路上有石子的时候。
林红莲只觉手腕一麻,手中剑“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全神贯注的一剑携带雷霆万钧之势,就算因为jīng神过度集中而遭暗算实在不够小心,但这样时机、准头和力道都无可挑剔的出手,却也绝非被锁链铐住的王怜花和那两个小童状的妖人所能办到。
石头。
那日触动花园暗线的,也是这样一颗石头。
总是潜伏在暗处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只听得有女声叱道:“林女侠,你对王公子下之间个人恩怨我虽不便过问,断qíng花却是我族中宝物,你如何能随意处置?”
衣着锦绣的苗人女子,携着年约八九岁的稚龄童子,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和一个仆从,神qíng从容地向她发问。
林红莲冷笑道:“我倒是记得,巫族长吩咐过,这七日之内,闲杂人等不得出入花园。却不知道夏姑娘为何能来去自如?”
在雷山圣地,夏明珠身为夏家大家长的身份其实并无多大意义,与其他地位低微的侍妾并无本质的不同。林红莲虽知她的身份,却并不将她放在眼内。
夏明珠笑道:“林女侠又何必抬出族长来吓唬我。”
林红莲道:“夏姑娘方才可不是用巫族长吓唬我?”
夏明珠道:“二位女侠虽然不是雷山的人,但既在此处,总也要守雷山的规矩。二位的行径若是教族长知晓,恐怕二位不见得能活着出得了雷山圣地的大门。”
林红莲仍是神色倨傲,道:“我与王怜花之间的夙怨,巫族长再清楚不过。既是族长请我等二人看守此人,自是早有计较,不见得有夏姑娘说话的份。”
夏明珠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道:“林女侠这话,却不好说得太满。族长也未见得知晓二位所做的所有事qíng,否则断不至于如此纵容。镜花姑娘,你说是不是?”她话说到最后,突然将脸转向林镜花,对着她,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姐姐一样,十分温柔的笑了一笑。
林镜花突然被叫到名字,十分惊愕地“呃”了一声,一时无所言语,十分尴尬地回之一笑。
这一问一答之间,她的眼光就被夏明珠的眼光捉住了。
剖析式的目光,了然于心的神qíng,令人有无所遮蔽之感。
只听得一阵笑声道:“明珠,你知道二位女侠的什么事?却还隐瞒着不向我禀报?”
人声喧哗,巫行云带着一大群卫士,浩浩dàngdàng出现。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深色袍服,越发衬得怀里的蓝岚瘦小可怜,神色惶恐,有如惊弓之鸟。
夏明珠轻施一礼,掩口笑道:“女人家的口舌争执,族长问得这样细致又是何必?”
巫行云很有点惊讶地道:“夏大家长也有女人家的小心xing?这话可真是吓我一跳。”
夏明珠不气不恼,只回道:“明珠本是女流,与人偶有口舌之争,让族长见笑了。”
她神态平和,风仪优美,自有一种威严从容的气质。
站在哪里,就像是那里的女主人。便是这般与巫行云相对而视,也毫无畏缩之感。
巫行云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又打量了四周,方慢吞吞地道:“明珠,此间发生何事?你为何在此?”
夏明珠答道:“我方才行至花园门口,正好遇到小年急匆匆从花园里头出来,告诉我说林女侠对王公子下的狠手,我连忙让卫士长去通报族长,却又怕赶不及于是冲进来来阻拦,确是有违族长禁令,请族长责罚。”
巫行云点头道:“你如此机警周到,我怎么会怪你——哎,你带的这两个人,我似乎都没有见过,是夏家人?”
也难怪他问起,因这侍女实在是瘦得稀罕,简直就是像gān柴一样的身段。瘦成这样,居然还能让人觉得十分秀丽,可见本该是个美人。另一仆从除身量十分修长之外,相貌倒是并无惹眼之处,低眉顺眼,一副做惯了下人的模样。
夏明珠不慌不忙道:“回禀族长,他们两个是夏家的侍女小丰和下人陶石。选嗣大会就在近日,小年总是要避嫌。况且若是选上了别家的孩童,小年再呆在雷山也难免不便。于是上次祭祀回来,我便自作主张留下了他们二人,帮小年打点些用品,过几日便陪同小年回夏家去。”
巫行云听得一呆,半晌道:“此事我并不在意,你倒是考虑得周全,如此也好。”
夏明珠点头道:“那我便带他们几个下去。”
她也全不对方才之事多作周旋,立刻施礼告退。
只是走开几步远,夏明珠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十分地不经意,好像只是确认身后的小年有没有跟上来而已。
其实也不必如此作态,因为她已经与留在场中的人无关,没有人会注意她。
不,还有一个人!
夏明珠捉着那个人盯着她的眼光,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巫行云道:“王公子可把在下需要的药糙采齐了?”
王怜花弯下腰,将地上的药篓拾起,仔细往里看了一看,笑道: “采是采齐了了,不过——幸甚幸甚,没有教林女侠劈成粉,还能用。在下这便给族长熬药去。”
巫行云吩咐道:“鱼先生、雁先生,你们二人陪同王公子煎药去罢,之后送到我书房来。林女侠,你们二位辛苦了,今日已无事请二位帮忙,二位休息便是。”他说了半天,也并无只字片语提起林红莲方才yù下杀手,削去断qíng花之事,自管自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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