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爷!”有人大呼。
慕容复定睛看去,只见一队宋军远远奔来,打马赶在最前面的正是邓百川。
见援军驰到,慕容复顿时心下一松。
他一口真气苦苦强撑到此,这时再也无以为继,腿一软,晃了一晃,松开刘昌祚,跌跪在地。
他生性心高气傲,此时怎肯被人看去如此狼狈模样,遂翻起手中长剑狠狠插入地面,死握住剑柄,拼力摇摇晃晃撑起半个身躯,脊背挺得笔直,不住喘息。
说话间援兵便已驰至跟前。亲兵纷纷大呼,“刘钤辖!”“慕容校尉!”抢上搀扶。
邓百川滚鞍下马,看慕容复一身紫紬军袍已被血染得成了黑色,急怒惊惧交加之下几乎要哭出来:
“公子爷!”
慕容复不语,闭眼喘了半晌,待喘息稍微平定,轻轻地道。
“不是我的血。”
邓百川一愣,再看他时,虽然脸色雪白,却无颓然伤重之象。
慕容复这时却是一低头,握着剑柄的手顿时轻轻抖了起来,带得手中长剑“ 呛啷啷”不住抖动。他一闭眼,似用了极大的力气克制,颤抖立止。手撑长剑缓缓站起。
刘昌祚这时已手扶一名亲兵立起身。他喘息稍定,注视了慕容复半日,神情极为复杂。
“慕容。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慕容复垂头不答。
刘昌祚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只默默注视他半日,一叹,伸手往他肩上重重一拍,一瘸一拐地慢慢扶着亲兵走了开去。
☆、第八章
“所有的战争都是内战。”
——慕容·my country right or wrong·复
============
等待头发晾干的间隙里,慕容复打了个旽。
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笼在袖中,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经历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仍然身在燕子坞。
天色已经全黑。整个军营不闻半点人声,笼罩着一场恶战后特有的,死里逃生的寂静。
慕容复没有动,也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耐心地等候呼吸自行慢慢平缓下来。
案前一灯如豆。几上摊开一张信笺,才起了三行。帐中尚未生火,架在笔山上的笔尖已然又上冻了。
慕容复拿起笔,拖过灯盏,凑着火焰上方那点热气,将冻得硬邦邦的笔毫慢慢烘开,然后执笔。笔尖在纸面上方悬停了一会儿。
刚才睡着的时候,似乎做了个梦。他记不太清了。
也许梦见了遥远的燕子坞。云蒸霞蔚,七九水路。阿朱阿碧在她们的别院里入睡,脸颊如桃花,头发如乌木,在睡梦里看见边关的月亮。
也许是曼陀山庄在月光下盛放的茶花,开到荼蘼,碗口大的花朵,为无定河边骨所滋养。
也许是今天在战场上那名西夏武士的眼睛,黑得像深渊。那是将死之人的眼睛。声声哀求,问他讨一口水喝。
静夜里,很远的地方,有一匹马在嘶鸣。
乔峰拍开第二罐酒坛口泥封的时候,听见身后衣衫窸窣轻响。他回头看去,第一个反应便是下意识地将酒坛子往身后一藏。
“以天作帐,以地作席。乔兄好兴致。”
慕容复淡淡地道,立定了,并不望向他,静静地望了一会儿篝火跳动的火光。
乔峰尴尬一笑。
军中禁酒。然而乔峰是个肚里有酒虫的,每次偷偷摸摸喝上一口,不被慕容复撞见则罢,只要不合被他撞见,左一个“令行禁止”,右一个“以身作则”,着实狠狠刁难过他几回。
昨日大破磨脐隘,在西夏军营中缴获一批粮食酒,以当地青稞酿制,性子极烈。乔峰几日未曾沾酒,这时见了不由得舌底生津。讨得两坛,便出来坐在火边自斟自饮。这时见慕容复悄然行来,他有几分心虚。
为方便马背驰骋,冲杀操练,慕容复惯常将头发束起,这时好似刚沐浴毕,一头长发半干不湿,松松披覆在肩背,全然不复平时一丝不乱的模样。
乔峰注意到了,不免多看两眼。慕容复却好似满腹心事,不留意他目光,也不俟出言邀请,自顾自在火堆旁坐下,伸手向乔峰背后轻轻一捞,变戏法般将酒坛拎出,凑到唇边,汩汩饮了一气。
“怎么?”他放下坛子,见乔峰怔怔地瞧着他,好脾气地一笑。
“乔兄喝得,我却喝不得?”
他方才举坛饮酒时,衣袖滑了下来,露出半截手腕。乔峰这才注意到另一桩不同:慕容复身上不是平日看惯的军装,而是一袭淡黄轻衫,宽袍缓带,衣袍纹饰里织入了金线,折射着跳动的火光,随他动作明灭。
“这一身不冷?”
乔峰本想依样画葫芦回敬一句“以身作则”,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变成了这一句。
“衣服洗了。”慕容复道,举坛复饮一口,将酒坛递还。“明日才晾得干。”
“我还道什么缘故。”乔峰闻言“哈哈”一笑。“不瞒你说,愚兄连前日发的袄子都还不曾上身。贤弟若患无衣,拿去穿着便是。”说着,搁下酒坛,脱下身上薄袄抛过。
“如此,多谢了。”慕容复也不推辞,一笑接过,翻手披上肩头。
“‘同袍’二字,岂是虚言。”乔峰笑道,举坛仰脖灌了一大口。
“昨日蒙乔兄驰救,大恩还未谢过。”慕容复盯着火堆沉吟了一会儿:“降龙十八掌,果然刚猛精妙。却不想于军阵对敌亦如此了得。”
52书库推荐浏览: 洪堡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