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饶是宝钗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头接,只得耐着性子哄劝她:“咱们这些青年姊妹,这辈子能好一回都是缘分,谁还知道下辈子谁认识谁?再有缘分有情分也架不住你这嘴巴上磋磨。人林姑娘又不该你不欠你,有火气该冲谁冲谁,甭到了外头也说话不过脑子。今后姨妈家里只得靠你一个支撑,眼下把路走窄了,今后怎么办?这日子过不得,要么离了,要么熬着。你要是能安排好后手我们都能帮着你想法子走,不然就只得老实留在贾家。说句不好听的,姨妈也是奔着六十去的人,还能为难你几年,经营好你自己的嫁妆,到时候全家指着你吃饭,看谁不舒服只管饿上两天,你再看听话不听话。”湘云叫她说得破涕为笑,红了脸边擦泪边道:“叫宝姐姐一说这些事儿就都不算事儿了。”
宝钗笑着推了她一下道:“本就不是甚大事儿。还是那句老话,日子都是人过的,自己把心放宽,该吃吃该睡睡,且看谁笑到最后。”这时候白鹭才陪着惜春回来,宝钗打发她服侍湘云净了面,又开妆匣重新与她上妆,看看妥当了才喊婆子去园子里请了迎春、探春回来。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半个时辰,回来坐下就是喝茶吃点心,歇了好一会子看看天色不早就起来告辞。湘云这会子正常不少,叫探春见了长出一口气,趁着没人注意给宝钗福了福权作谢过,这才一块儿离了沈府。宝钗让白鹭去送客人出门,留了刚回来的莺儿在身边问话。
莺儿行了礼,压低声音禀报:“找林县主身边的雪雁姑娘问了,宝二奶奶恍惚在县主面前抱怨了宝二爷与县主小时候的玩笑话,县主许是觉着不尊重就恼了,与咱们无关。”宝钗叹了口气道:“小时候平平都是一般的玩伴,如今忽的就分了个三六九等出来,心里不忿自是有的。人非圣贤,谁没点子说不得的小心思呢,浑是日子不好过给磋磨的才见谁都想怼一句,要是过的顺心谁不愿意做个周全人!”莺儿站在下面应了一句“谁说不是呢”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宝钗才不想管姨妈王夫人家的闲事,躲且躲不赢那个贾宝玉,谁会白给自己惹一身骚,不是吃饱了撑着么。她劝湘云也是劝得心累,嫁过去都一年了还看不清宝玉是个甚么样的人?你把他放心上,那就是给自己添堵。要换了宝钗自己,干脆高高兴兴叫袭人养着,顺手就卸了她的差事攥在自家手里。等孩子生出来抱到自己跟前,再把宝玉打发去跟她两个人玩儿去,好生把孩子教养长大,且看是谁没有下场。
上辈子贾家又和如今不同,彼时贾史薛王四家几乎同时完了,连个能拉拔的亲戚都没,那些早年得罪过的人跟狼似的涌上来,别说宅子田地,就连女眷嫁妆都守不住,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京中勉强过下去。那个时候才是难,娘家婆家都现等着花钱买命,又没有个人在中间帮着周旋,直陪得家业一干二净,大冬天围着羊毡咽酸虀。日子实是穷得狠了,姨妈王夫人身子不好吃不住惊吓困顿就去了,宝玉守不住跟着和尚道士跑了,宝钗无奈只得回了娘家与母亲哥哥挤。又有嫂子夏金桂日日在家中作妖,搅合的阖家难安,这才不得不又嫁了人寻条出路。嫁过一回的妇人再嫁,哪里还有甚挑头,连继室都做不得,只能勉强做了个京官的贵妾,哪里能想到转眼就叫给流放了呢。
说起这贾雨村,宝钗自己心里也是堵得慌,这辈子连听也不想听半句。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看上去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的,端底是个端方君子的模样。听说他早年落魄时候倒还有几分骨气,然官场沉浮数载就全变了样子,说他忘恩负义、口蜜腹剑再不为过。这个人最是会反口咬早年襄助过他的人家,彻底让贾家反不得身的状子便是此人递上去的。可当初宝钗一直守在后院儿里,哪晓得外头的事儿,有媒人上门说京官大老爷愿意聘了她做贵妾,只想着能庇护母亲哥哥便就咬牙匆忙应了,一顶轿子抬走吃了酒问过下人才闹明白这到底是谁。
贾雨村也是登上高位志得意满,飘着连姓甚名谁都忘记了,只想往后院里添上几个高门的女孩儿衬得门庭好看,便请媒婆子往京中落魄勋贵人家里随意跑去,撞上哪个就哪个。他也晓得祖上阔过与眼下无甚干系,那没毛病的人家且不会将姑娘把与他,专就寻访宝钗这样儿的,纳了做妾羞辱人也有个由头不是。
两下里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凑到了一块儿。
如今宝钗想起来都替上辈子的自己憋屈,就这等人,家里还好好儿的时候莫说随意遣个媒婆子上门,就算正经带了四色礼请了官媒拜访也得拿鞋打出去,谁还把他当个人看。真是想一回胸口堵一回。
她正蹙了眉气闷,就听厢房里萱姐儿又哭了要吃奶,苏嬷嬷没奈何只得抱着孩子出来。自打尝过亲妈的奶水,那聘来的奶妈子就成了孩子的粗使婆子。孩子也是精明的,一吃吃出味儿不对,旁人的奶便干嚎着再不肯用,一心一意要寻亲妈讨饭吃,硬是不肯放过。宝钗叫她磨得没办法,只得抱了萱姐儿往内室走,坐在床里面解开口子喂她。苏嬷嬷取出个小箱子,里面收的尽是尿布片子,单等着孩子吃饱了好替换。一般奶娃都这样,吃了奶过上一刻必然要拉尿,若不提前预备好,到时候管叫你一刻钟手忙脚乱一回,竟是片刻不得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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