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顿时手足无措,条件反射般的看向薛氏。
薛氏道:“去吧,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香菱点点头,想找块镜子理理妆容,谁知在屋内扫了一圈也没看到,只能用手随意理了理头发,又顺了顺衣裙,这才慢慢走出去。
小厮双福正站在杮子树下,见香菱出来了便朝她招手,香菱急忙走过去。
“你跟我来吧,老爷在书房。”
香菱忐忑不安地跟着小厮进了书房,双福对座上的贾雨村禀道:“老爷,香菱来了。”
贾雨村刚刚午睡醒来,正喝着浓茶醒神,闻言便笑道:“坐吧。”又吩咐小厮再上一盏茶来。
香菱福身道谢,起身时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
最显眼的就是两个大大的书柜,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各色书藉,正中间挂着一副黑白泼墨山水画,香菱三岁就到了人贩子手里,没读过书,此时闻着满屋的书卷香不由得肃然起敬。
她只进过薛蟠的书房,偏偏薛蟠又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书房里只摆着十来本书充当门面而已,其余全是些精巧的各色小玩意儿。
双福倒来一盏茶,放在香菱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退到书房门口守着。
上首的贾雨村温声道:“坐下说话吧,请喝茶。”
“多谢贾大人。”香菱心里惴惴不安,再次福身道谢,起身时不由自主地看了贾雨村一眼。
今日她也见了对方好几回了,只是那会儿自己处境凄凉,正是最惶恐不安的时候,就算是神仙出现在她面前也没功夫细看的。
这会儿处处都安顿好了,香菱头一回认真地看着贾雨村的面容,原来他生得这样英俊。
香菱整日呆在后院,见过的男人实在不算多,薛蟠生得富态,平日既贪杯又爱玩;贾宝玉多情又多愁,香菱见了他就如同见到自己的姐妹一般。
荣国府家宴的时候,香菱也有幸见过大老爷和二老爷。大老爷贾赦身材干瘦,偏偏一双眼睛色迷迷的,让人作呕;二老爷贾政为人古板,总是端着一副面孔,看上去就异常严肃。
贾雨村坐在书房正中的一把椅子上,身穿松花色绣暗纹锦袍,腰间围着同色腰带,头上戴着月白束发冠,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身材魁梧,体魄健壮。
他的气质如此有男子气概,和薛蟠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香菱原本是有些害怕畏缩的,悄悄扭头发现书房的门并未关上,双福也还守在门口,她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贾雨村见她既不敢坐,也不敢用茶,忙笑着劝道:“不必拘束,坐吧。”
香菱斜签着身子坐下,垂下头,不敢再看贾雨村。
“你还记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情?”
“不记了。”香菱并不抬头。
“当年我只是一个穷秀才,连参加春闱的路费都没有,借住在你家隔壁的葫芦庙里,幸亏有你父亲甄老爷的资助,这才能够进京赴考。”
香菱不言不语,安静地听着。
贾雨村继续道:“那年我十五岁,你才三岁,名唤英莲,甄老爷喜爱非常,常抱你在怀里去大街上玩耍。我之所以还能认得你,因为你额间的这粒美人痣。”
贾雨村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又异常清晰,还带着难以言喻的舒缓力量,香菱从刚开始的将信将疑,忍不住就信了七八分。
她抬起头,咬着唇轻声问:“他们……他们如今在哪呢?”
“你父亲已出家去了,你娘跟着你外公过日子。过些天我会回南边去,你若想回去找他们,可以与我同路。”
香菱听了垂头半晌不言语,贾雨村也不催她,一面喝茶一面静静等着。
好半天,香菱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本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浮萍,没想到还能知道自己的姓氏。我家太太对我很好,从不打骂,我家姑娘为人也厚道,拿我当姐妹一般……”
她用手帕抹了抹眼泪:“这种事情,我不敢擅自作主,一切都听我家太太的。”
贾雨村不便评价内宅妇人的品性如何,倒是这个薛蟠,他还能说上一两句。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那薛蟠不是个良人,你不如脱离了他家,重新再找个好的。”
香菱吃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如此一表人才、身上还有功名的贾大人,居然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女子历来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如今已是薛蟠的人了,怎么能离他而去呢?
贾雨村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劝不动的,只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等会儿我把你娘的地址给你,你好歹寄封信回去,也安安她的心。”
“多谢贾大人指点。”香菱跪下磕头,满脸恳切,“我家太太说,多谢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本不该住在您府上的,只是……还望大人能允许我们多借住些日子,待找到了新去处,即刻就搬走。”
“快起来。”贾雨村离座,虚扶一把,“别再喊大人,我已辞了官,下个月就要回老家去,往后再也不来了。”
香菱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贾雨村之前没打算要卖掉这座院子的,只是光买下宝钗就花了他二百两,又不好意思再去问陈佑名借,便想着走之前干脆把这座院子卖了。
听香菱这样说,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温声道:“你们只管安心住着,我回去后正好缺人替我看守屋子,你们若不嫌弃这里狭小,就一直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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