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想的最多就是,如果自己的亲娘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父亲身边,让他能左手父亲,右手亲娘,这才是最幸福美满的日子。
贾雨村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宝钗搂进怀里,大掌慢慢抚摸着她的小腹,眼里无限怜爱:“你放心,它一定会比我小时候更好。”
他的怜爱来得自然而然,大约是特别渴望子女的缘故。反观宝钗,今早才得知自己怀上了,这么一天的功夫还不足以激发出她的母爱,有的只是震惊、迷茫以及冷静下来的淡然接受。
两厢一对比,宝钗都有些羞愧了,她决定从这一刻起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
几场大雪过后,年关悄然来临,越近年底事情越多,尤其是贾雨村,在外不仅要应付各路上峰及同僚们,回到家还得安排亲戚好友间的年节礼。
这些亲戚间的人情往来本该是内宅主母的职责,宋老太太和范娇杏都是丫头出身,受这份局限,重大节礼她们都不敢自己做主,到最后总是要不停地找贾雨村拿主意。
久而久之,贾雨村干脆把这事接手过来,让她们少操些心。
今年本以为可以交给宝钗,谁知她又怀上了,受不得劳累,贾雨村只好自己接着上,天天忙成陀螺似的。
宝钗的小腹已经微微鼓起,她的怀相很好,不用忌口,能吃能睡。自从怀孕后,她每天都素着一张脸,胭脂、口脂通通不用,生怕对胎儿有什么不好。
就算不上妆,她依旧美得惊人,肤色白里透红,眼珠晶亮有神,唇不点而朱,整个人看起来粉粉嫩嫩,如同春日枝头娇艳的花朵。
宋老太太不止一次拉着她的手,感慨道:“这胭脂米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得的,你们瞧瞧,她这气色多好!我瞧着比别人上了妆的还要更好看呢!”
范娇杏听得心里酸死了,她要是每天都有两碗胭脂米饭供养着,也能有这身好气色。
这日,外边突然来了一个人,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矮个头,黑皮肤,身形瘦削,身上裹着件半旧的石青色厚棉袄,在贾家门前来回转悠了十几趟,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很引人注目。
门房见他举止奇怪,急忙禀报给管家。
高管家出来看了看,主动叫住那小伙子:“我听守门的说你从清早起就在这边转悠了,这么冷的天,想必是来找人的吧?”
“诶,我来找我姐,拿不准是不是这一家,又怕大户人家规矩多,贸然上门会被人打出来。”
小伙子说话很客气,举起冻得红肿的一双手给高管家行了大礼。他面相看起来很老实,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神情小心翼翼。
高管家心地善良,并不因他穿戴寒酸就看不起人,反而怜惜他在冷天里受冻,便道:“你要找哪一家?你姐叫什么名字?我对这一带还算熟悉,你要是不嫌弃,我替你打听一下,免得你在这里挨冻受罪。”
高管家只当他要找的是哪家的丫头,不想那人却说:“我姐姐姓范,闺名娇杏,听说嫁进了贾家,给官老爷做夫人呢。”
高管家深吸口气,不敢擅自作主,老爷又不在家,只好先把人请进门房坐着烤烤火,一面派人进去通知范娇杏。
范娇杏刚喝了药,满嘴苦涩,正噙着一颗话梅甜甜嘴,听了下人的传话,惊得她差点连核都咽下去了。
“找姐姐,姓范,名字和我一样?”
范娇杏把话梅核吐进帕子里,然后交给小丫头去洗,重新抽出一条新手帕擦了擦嘴,满脸不敢置信。
“是。夫人,现在人在门房里,要不要请进来见一见?”
范娇杏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手里绞着帕子在地上来回转圈,心里既紧张又不安,最多的还是期盼。
她哪里会不想娘家人呢?
长大后,夜里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长什么模样,当初为什么要卖了自己,现在为什么不上门来认亲……
这些疑问始终在她心里扎着根,哪怕是当丫头时每日辛苦干活,不论多累入睡前都要想上一遍的。
直到后来嫁给贾雨村,日子越过越好,她才慢慢地不怎么想了。现在这么一份惊喜砸到她头上,她反而不敢相信了。
范娇杏寻思,自己今年三十二岁,说句难听的,只怕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突然间冒出来的这个弟弟也不知是真是假。
秋月深知她的性子,如果今天不见上一面,回头想起来只怕后悔得很,夫人又要拿她们这些丫头出气了。
秋月建议道:“不如先把人叫进来看一看?就这么晾着也不好。要么,就让他先回家去,等改天老爷在家了再请他过来一趟。”
范娇杏虽然心里有所怀疑,人都来了,不见上一面着实不甘心,她连忙吩咐快去请进来,又叫秋月拿些铜板赏传话的小厮。
不多时,高管家陪着那个小伙子一起来了东厢。
高管家都还没来得及给范娇杏行礼,小伙子贼机灵,刚进了屋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给姐姐请安,弟弟来得迟了,姐姐千万别怪我。”
这一跪是用了大力气的,屋里众人都听见膝盖骨与石砖铺就的地面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秋月倒吸口凉气,扭过头不忍心看。
高管家也暗自称奇,这跪得未免太实诚了,恐怕膝盖都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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