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还病着呢,他……”秋月抿抿嘴,怕她瞧出什么,忙改了口,“范少爷有吃有住,您病着就少操些心吧。”
“我叫你去你就去,主子发话有你推三阻四的份?”范娇杏眉头竖起来,凶巴巴地训道。
“是,我这就去。”秋月暂且应下,出了东厢便去厨房转了一圈,然后回来骗她说已经吩咐下去了。
午后,屋里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范娇杏在床上熟睡,秋月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头一点一点的,险些也要跟着睡过去。
她连忙揉揉脸颊,难挡困意,便决定去厨房给夫人熬下午的药。
东厢的两个小丫头睡不着,趁着正午难得的好太阳,躲到外面来玩翻花绳,你一言我一句,童言稚语,时不时还发出清脆的轻笑声。
范娇杏醒过来,怔怔地听了一会儿,心想,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死,这时候也该有七岁了,正好能和这两个小丫头玩到一块儿去。
想着想着,她便欢喜起来,下床走过去,正想开窗叫小丫头进来陪她说说话,忽然动作一顿。
其中一个说:“没想到范家少爷竟是假的。”
“可不是么,可惜夫人了,对他那么好。”
下人们私底下议论这件事的时候,谁都没把小丫头们当回事,不想这些小孩听了几耳朵,便记在心里了。
这会儿,她们以为夫人午饭后喝了药,睡得正熟呢,没想到却被听了个正着。
范娇杏简直不敢相信,回到床上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咳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外面的小丫头,急慌慌地跑去找秋月,秋月过来一看,急得不得了:“夫人您怎么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你、你别走。”范娇杏一把抓住她,缓了缓,哑声问道,“我弟弟呢?”
秋月心里打了个突,强笑道:“范家少爷好着呢,您安心养着身子就行。”
“你不肯说实话,我去问老爷。”范娇杏作势要下床。
秋月到了此时才知夫人一定是听见什么了,料想瞒也瞒不住,只好和盘托出。
范娇杏听罢,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然后昏死过去……
贾雨村被小厮急慌慌地请回家,大夫已经诊视过,只是摇头叹息。他只好亲自去四皇子府上,请来许神医。
“心病难医。”许神医仔仔细细把完脉,“积重难返,最后这些日子好好照料着吧。”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贾雨村的脸色变了又变,恳求道:“许先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许神医摇了摇头。
范娇杏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弟弟,竟然是一场骗局,再也支撑不住,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期间,粒米未进,就连药也灌不进去。
她病得厉害,贾雨村这两天都陪着她,夜里就歇在东厢里间的矮榻上。
三天后的早晨,范娇杏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合眼睡觉的贾雨村,看了许久才开口喊他:“老爷,老爷。”
贾雨村睁开眼,急忙走到床前:“好些了没?我让丫头拿些粥来,你先吃上半碗,过一会儿再喝药。”
“不必了。”范娇杏朝他笑了笑。
她瘦得脱了相,一副皮包骨的模样,比平时的样子难看了几分,可她此时的笑容却异常温婉,眼里一片柔情。
曾经围绕着她的那些尖锐,以及负面情绪仿佛被病魔统统带走了,贾雨村看着她的笑,恍惚间忆起了那年在甄府花园里初见她时的情景。
“不吃饭怎么行呢?”贾雨村心里很不好受,喉咙都有些发堵。
就算再怎么不上心,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是他娶进来的继室。让她衣食无忧,照顾她一辈子,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给不了范娇杏情情爱爱的东西,这么些年的陪伴下来,他们俨然已是亲人般的关系了。
眼看着亲人时日无多,谁能不伤感?
“老爷。”范娇杏壮着胆子,拉住了贾雨村的手。贾雨村没有挣脱,还用另一只手替她拂了拂鬓旁的几根碎发。
“老爷不要伤心,您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范娇杏脸颊上透着诡异的一抹红晕,“老爷待我的好,我心里都知道。是我不知足,贪心又识人不清,让老爷无后,是我的错,我不该记恨妹妹的……”
“别说了。”贾雨村的声音哽咽起来,“你留着精神,喝了粥再喝药,慢慢养着就会好的。”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范娇杏脸上仍然带着温婉的笑,眼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惧怕,“我和妹妹是不一样的人,这都是命,怪不了旁人,出身本就不一样,有什么可比的呢?之前是我想不开,现在明白过来已经迟了。妹妹聪明又能干,等我走后,有她陪着老爷您,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妹妹还年轻,将来能替老爷生下许多孩子,我虽然没用,也真心盼着老爷您能儿女双全,福寿延绵的。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妹妹的孩子出生了。”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偷偷给孩子做了一双鞋,没想到老天爷不饶人,还没做完我就……”
范娇杏眼里滚出两颗泪珠:“鞋子就藏在柜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留给妹妹做个念想吧。”
贾雨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也跟着流泪。
他明白,范娇杏这是回光返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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