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自己针线活儿不行,仅仅是入了个门,但不妨碍她点评,白天没事了就来盯着紫玉帮自己做衣裳,指指点点不说,还常常提出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紫玉快要被烦死了,她自从被薛氏买回来,日子一直过得很轻松,主子们性子好,为人十分和气,哪里想得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刁蛮姑娘。
婉容撇撇嘴,一把将紫玉手里的活计夺过来,摊开抖了抖,指着一处绣花说:“紫玉,这里怎么能用黄线?该用金线的。二表姐头上那朵珠花你见过没?中间的花蕊就是用金线织的,那个才好看呢,在日头底下金灿灿的。”
紫玉忍住气,好言好语地回她:“金线珍贵,我这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你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能有好东西才奇怪呢!等着,我去找大表姐要,你先把这里拆了,呆会儿重做。”
因为香菱比宝钗大,所以婉容有时候就用大表姐和二表姐来区分。
婉容急匆匆地跑去找香菱要金线,香菱忙着安排今晚中秋宴的菜色,正在和厨娘说话,商量菜单。
婉容进屋听了一两句,插嘴道:“表姐怀着身子还这么劳碌,薛伯母呢?她怎么不安排?”
香菱很不喜欢这话,先让厨娘下去,然后教导似的对婉容说:“哪能让婆婆受累呢?你将来成了亲也要好好孝顺长辈,可不能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扔给婆婆。”
“知道啦。”婉容不耐烦听教,又有些不服气,嘟着嘴道,“又不用你们亲自上灶,不过是看一下菜单,也累不到哪里去。”
“唉。”香菱轻轻叹气,转头问起她的来意。
婉容立刻笑嘻嘻地说:“薛伯母给我的那两匹料子实在是太漂亮了,紫玉要在上面绣朵菊花,普通的丝线根本配不上,表姐,你给我一点金线。”
“……”香菱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拿金线来绣整朵花,她怎么想得出来?
婉容见香菱不吭声,以为她小气舍不得,于是伸手去推搡香菱,一面撒娇道:“表姐,我的好表姐,你不会连几根金线都舍不得吧?你可只有我这么一个表妹啊。”
婉容下手没个轻重,把香菱推搡得如同不倒翁,摇来晃去的,恰好甄太太走进来,立刻被吓了一大跳,抢步上前一把将婉容甩开,很不高兴地说:“她怀着身子呢,你怎么能这样推人?”
婉容冷不丁地被人从背后扯开,那力道还不小,婉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扭头发现竟然是姑妈,顿时生气了。
在家对她言听计从,无比疼爱的人,一见到亲生女儿立刻就看出高下了。
“香菱,你怎么样?”甄太太扶稳香菱,急得连声问。
香菱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才冲她笑了笑:“娘,我没事。”
甄太太放了心,这会儿才记起婉容,回头一看,果然婉容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生气。
甄太太心里一咯噔,讨好地笑了笑:“伤着哪里没有?刚才是我太心急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婉容更加觉得自己委屈,含着两汪眼泪,控诉般地看着香菱。
香菱在心里叹气,招手叫婉容过来,好声好气地说:“你要金线,我这里是没有的,就连我家姑奶奶也没有这么大手笔,她最多就是几套出门做客的衣裳用金线绣个边而已。银线我倒有一束,你要不要?”
香菱想息事宁人,怕婉容记恨上她娘,不想婉容是个得寸进尺的性子,知道现在自己正占着理,便道:“表姐去问问你婆婆呗,她那里肯定有。”
这回不用香菱反驳,甄太太抢先道:“人家是婆婆,你表姐是儿媳妇,向来只有儿媳妇孝敬婆婆的,哪有反过来倒去搜刮的?你这话千万别再说了,要是被人听见,你表姐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呢。”
香菱心里感激亲娘向着自己,然后拉住婉容的手,低声道:“不怕你笑话,我们家也才起来了不到半年多……”
接着就把当初薛家如何风光,后来如何落难,又如何靠着宝钗慢慢好起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当初不曾写进信里的,再加上老家偏僻,抄家的事情根本不会传到那里去——对乡下人来说,他们最多只关心一下当今太子是谁,继任的皇帝又是谁,像这种贵族抄家的事情,远远比不上村里谁家的母猪一胎生了十二个更有聊头。
约莫半个钟头才讲完,甄太太连连感慨,叮嘱香菱一定要惜福。婉容内心没有太大的触动,只觉得像听了一出戏似的,还挺好听的,因为情节太曲折了。
婉容听了一回稀奇,倒把刚才和姑妈的不愉快给忘记了,香菱进里间拿出一束银线,交到婉容手上:“我这里最好的线就是这个了,你拿去用吧。”
虽然不是金的,好歹也是银的,总比没有强,婉容这回不再挑剔,赶紧接了,然后喜滋滋地去找紫玉,让她赶紧换这种银线,重新绣花。
甄太太跟出来,把婉容拉到自己的屋子,要和她说悄悄话,紫玉趁机想歇一会儿,便放下针线,去正屋服侍香菱。
“少奶奶,那束银线不是预备着给少爷做新衣的么?”
金、银二线最金贵,香菱自己都舍不得用,上次只买了两束,一束给薛氏的衣裙加道边,另外一束则是给薛蟠的,薛蟠在外面做生意,总要穿得体面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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