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娇杏听着她的夸赞声,心里觉得这十五文花得也算值。
她含笑下了榻,走到梳妆台前。
大大的雕花明镜里出现一张小脸。
要想被称之为美貌,自然不能脸大如盆,范娇杏虽然也属于小脸行列,却不是鹅蛋脸或瓜子脸,她的脸型是细长的,再加上肤色偏黄,气色干枯,就算刚才享受了春花的心灵式洗涤,也不能昩着良心说自己长得好看。
连美人迟暮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都有失偏颇。
范娇杏看着镜子,神情怔怔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甄老爷家境还好,府里头的小厮下人也多,可是向自己示好的,好像……一个也无。
“夫人,我去打水来给您洗脸吧?”春花小心地问道。
就算她巧舌如簧,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但是每当夫人照镜子,都是自己词穷的时候。
那镜面映得人可清楚了,夫人自己也正看着呢,明明双眼干枯无神,你偏要说成水汪汪,水在哪里?井里么?
别说讨赏了,讨一顿夫人的骂还差不多。
所以,每到这时候,春花总是能避则避。
“去吧。”范娇杏轻轻挥了挥手,“多打一盆,我要好好洗一洗脸。”
说完,她木着一张脸,伸手摆弄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似在叹息又似在埋怨:“这些东西都不好用,下回还是换些更好的吧。”
她想起了薛宝钗的那张脸,白白嫩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似的。偏偏自己无论用多好的粉也不行,如果只涂薄薄的一层,黄气简直能透出粉外。要是涂得厚了,又惨白得像鬼。
如果有一盒粉能让自己达到宝钗那种效果,哪怕开价上百两,她也舍得买。
春花只当没听见她最后那句话,屏着呼吸,踮着脚尖溜出去打水了。
“你这是怎么了?”贾雨村从外面回来,径直来了东厢。
忽然听见老爷的声音,范娇杏立刻起身,不好意思地摸摸脸,小声道:“没怎么,正等着丫头打水来洗漱呢。”
范娇杏迎上去,一面伺候他换家常衣裳,一面喊人上茶。
秋月泡了两盏热茶端进来,范娇杏本来想亲手捧给老爷的,一时想起自己起床后还未洗脸,只好对秋月努了努嘴。
秋月懂了,低着头把茶放在老爷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又垂着头退出去。
贾雨村换过衣裳,默默喝茶,一时间,夫妻俩静坐无言。
范娇杏感觉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了,老爷在外面做的事,她一字不知,老爷也从不和后宅的妇人讨论这些,所以,她只好拿自己当作话题。
“刚才对着镜子,才发现我竟老了许多,就像秋后的残花,碍着老爷的眼了,是我的错。”
范娇杏是笑着说这些话的,听起来很像在自我打趣,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的不安与酸楚。
贾雨村闻言,放下茶盏,摇头失笑:“我也老了。”
他抬眼,看向范氏,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自从那一年,儿子夭折后,夫人就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平时郁郁寡欢。他还知道,她私底下吃了许多副药,想尽快再怀上一个,大约是自己命中子女缘薄,这几年间竟毫无喜讯。
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些怜惜她,温声安慰道:“莫要多想,你总是我的妻子,我是敬重你的。”
范娇杏适时地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自家老爷不喜女色,既好也不好。外头的女人想进来是没可能的,里头的人想在老爷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位置,那也只是一场空想罢了。
笑完,她又低下头,心里有些失望。
如果老爷说这句话的时候,能握住她的手,那就更好了。
……
莺儿听到春花大言不惭地花式夸赞范夫人,她就悄悄地离开了。
回去后,宝钗早就醒了。
莺儿连忙问:“姑娘已经醒了?洗过脸没有?我这就去打水。”
“不用忙了,我自己打水洗过了。”
莺儿顿时羞愧起来,呐呐道:“怎能让姑娘亲自动手呢?应该等我来做的。”
“厨房的李大娘很好说话,我过去打水,她还拉着我聊了好几句。你平时也累得很,这些小事我自己就能做。现在不比以往,你也该改改了,不用只守着我一个人,该歇的时候你也要多歇一歇。要是把自己累坏了,那我可就真的少一个帮手了。”
宝钗说得情真意切,莺儿虽然心里不赞同,面上也没反驳。
她笑嘻嘻地说:“太太和香菱下午大概也要做针线的,姑娘过去和她们说说话罢?我已经禀过范夫人,现在就出去买线。姑娘可还有旁的要嘱咐的?”
“能出去了?”宝钗惊喜地瞪大眼睛,在心底算了算,“黄色一定不能少,做菊花盘扣还是黄色最配。其他的……你看着办吧,最好是每样都挑一些,专挑成色好的,千万别省那几个铜板。东西的品质上去了,才更畅销。”
最后一句话,莺儿听得似懂非懂,她也不插嘴,乖顺地应下:“那就红、橙、黄、绿、蓝、靛、紫吧?买回来先给姑娘您过目,若不合适我再去换。”
“好,你快去。”宝钗催促道,她正摩拳擦掌要挖这里的第一桶金呢。
作者有话要说: 范娇杏:虽然我长得不咋滴,但幸好我家老爷不喜女色,对后院尤其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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