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第二十八团,在党的领导下屡建战功,但轻视政治工作的思想仍较普遍。尤其是一些行伍出身的军人,看不起政工gān部,认为政工gān部只是摆样子,卖嘴皮子的,卖狗皮膏药的。红军的政治工作制度建立起来以后,他们仍抱成见,称政工gān部为“五皮主义”、“卖狗皮膏药的”。“五皮”(皮靴、皮带、皮鞭、皮包、皮手套)本是北伐军军官的新型象征,区别于北洋军阀的长统大袖,蹒跚裤脚的装束的。早在北伐时期“五皮”就成为行伍出身的同志戏谑政工gān部的称谓。这时“五皮”装束在红军中已没有了,但他们仍然这样戏弄政工gān部。我担任党代表后,有的行伍出身的军人见到我就说:“来卖膏药了吗?多少钱一张?”我刚作政治工作,没有经验,只有在实践中慢慢地摸索。
那时部队打人风气比较严重,虽然已经有明令废止ròu刑,但还未被一些人所接受。第二十八团有一个gān部,因好打人而得名“铁匠”,意思是他打人象铁匠打铁一样狠。有个旧军官出身的人,打人成瘾,打得军需、上士、传令兵、伙夫差不多都跑光了。还有老兵打新兵的。事实上越是打人,纪律越涣散松垮。如果哪个单位战士逃跑多,几乎不用调查,就可以断言那个单位打人成风。
建立和开展政治工作的过程也是我的自我改造过程。我是反对打骂的,但也因受旧传统的影响,对于做坏事的人,还是觉得需用变相的体罚。我们连一个通信员好赌博,屡教不改。一次他赌博被我抓到了,我很生气,就对他罚站。让他脚跟并拢,两腿半弯曲下蹲,双手举起,我们把这个称作“两腿半分弯”。身体再壮的人,这么站久了也受不了。这个通讯员虽然吃了苦头,恶习仍然不改。我觉得旧的管教办法实在不行。第二次抓到他赌博,我也不罚他了,耐心地同他谈话,启发他的觉悟,对他进行说服教育。我同他谈了一两个小时,他流泪了,被说服了,发誓以后不再赌博。后来,他果然改了,并且发现别人赌博还来告诉我,帮助作工作。我感慨地想,对自己的同志,舌头真是比拳头还灵啊!就这样,我自己的思想也得到改造。
说服教育胜过拳头,而官兵平等的实际行动又胜过万语千言。在人民军队里,扫除了几千年军队内部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建立起了新型的人与人的平等关系。
本来井冈山的经济基础就差,加上敌人的封锁,就更困难了,部队的生活是很艰苦的。布匹很难买到,军衣都是自己动手作。领到白布,用锅灰煮成灰颜色,裁好后自己一针一线地fèng。我第一次做裤子时,不会裁,就把自己身上穿的一条裤子拆开来照样子裁,然后再fèng起来,做一条裤子fèng两次。穿着自己做的裤子格外高兴。衣服很少更新,全身破破烂烂的。到了冬天,棉衣很少,号召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不穿棉衣,让给伤病员穿。所有gān部、战士都会打糙鞋,用稻糙打。吃得也很苦,每天的伙食除粮食外,油盐菜金五个铜板。基本上餐餐吃红米、南瓜。南瓜吃了涨肚子,不好受。战士们风趣地编了一首歌谣:“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得jīng打光。”由于敌人的封锁,最困难的是部队吃不到盐。不吃盐,行军、作战没得劲。后来自己熬硝盐吃。硝盐就是把房屋墙角下长的一种白毛刮下来,用水熬。那东西又苦又涩,但毕竟比没有盐好一些。后来,中央苏区建立起来了,条件好一些了。筹款筹得多,有时还可以发点零用钱,多时每人一次可发到四五元,大家可以剃头,买牙刷、买肥皂了,而且还可找机会改善一下生活,在江西地区就买jī子吃,到福建地区时还可以买到罐头吃。但更多的qíng况是连续几个月不发钱。生活虽然苦,但从朱军长、毛委员起,吃的、穿的、用的都一样,只有军医受优待,那时医生很少,给他们每月十元津贴。大家都知道,旧军队常常有闹饷的事,而我们的部队,因为官兵一个样,从来没有闹饷的,也不怨恨谁。部队中流传一付联语:“红军中官兵夫薪饷穿吃一样,军阀里将校尉起居饮食不同”。
朱军长、毛委员和大家一起从山下往山上挑粮,有一次朱军长开会回来,正遇到挑粮的队伍,就下了马,把体弱同志的粮担放到马背上,自己又抢过一付扁担和大家一起挑上山。士兵们想方设法不让朱军长同大家一起受累,于是才出现了“朱德记”扁担的佳话。我就亲眼见过这根扁担。也许现在的青年人不能体会到官兵平等、废止ròu刑这些基本制度所产生的qiáng大威力,因为他们是在人与人的平等关系中成长起来的。而当时,这些基本制度,唤醒了被压迫者长期被压抑着的人的尊严,激发着对未来美好的无限希望,成为大家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牺牲的qiáng大力量。这些新型的制度,是进行政治工作的qiáng大武器。那时对于红军最有力的宣传就是:“红军官兵平等”,“红军不打士兵”。这简单的语言,对劳苦农民和广大士兵,具有无穷的吸引力,它是红军阶级本质的具体体现。
拒绝改造、对抗改造的事例也是有的,我们为此付出过血的代价。二十八团二营营长袁崇全的叛变就是一例。一九二八年八月下旬,部队在湖南郴州战斗失利后,二十八团由桂东折回井冈山,让二营营长袁崇全带一个加qiáng营(附属团部pào兵连)担任前卫。半路上他同副营长曹凤飞,还有一个党代表杜峰北叛变了,经井冈山南边崇义县思顺圩跑了。团长王尔琢同志带了一个连去追,半夜追上了并把该部包围起来了。因是半夜,天很黑,他就对着队伍喊话:“我是团长,你们不要打枪,袁崇全叛变了,我是来接你们的。”部队听到他的声音才知道袁崇全叛变了。四连、六连、机关枪连都纷纷跑过来了。正当他集合队伍讲话时,叛徒袁崇全等五人,却躲在暗处,他们拿着五条驳壳枪,对着团长讲话的方向就打并乘乱逃跑了。王尔琢同志当场牺牲。王尔琢同志原任红四军参谋长,后兼任二十八团团长,很受大家的爱戴。他的牺牲是一个大的损失。这次事件说明对于旧军官的改造比对士兵的教育、改造要复杂、艰巨。
此后,一直到古田会议,才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系统、正确地解决了人民军队的建设问题,我对毛泽东同志的建军思想的体会也日益加深。这一段建军思想发展过程,已为大家所熟知,我就从略了。
学习建设根据地
我确立根据地的思想是在参加创建井冈山根据地的斗争时期。南昌起义部队向广东进军,我们的动员口号是“打到广东去,组织第二次北伐”。当时是要把广东作为革命的落脚点和出发点。cháo汕失败后,朱德、陈毅同志率余部艰苦转战,沿途一直在寻找革命立足点。一九二八年一月湘南起义,一个多月内,夺取了宜章、郴县、资兴、永兴、耒阳等几个县的政权,成立了湘南苏维埃政府,并带动了周围十多个县的农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引导湘南广大农民走上了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但是到了三月下旬,起义军遭到敌军七个师的进攻,由于敌人的qiáng大,又由于受到“左”倾盲动主义的严重影响,脱离了群众,致使我们无法在那里立足,被迫放弃了湘南地区。cháo汕和湘南的挫折,使南昌起义的部队来不及进一步探索关于建立革命根据地的理论与实践。
毛泽东同志比同时代其他领导同志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在率领秋收起义部队转战上了井冈山后,建立了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当我们上井冈山时,井冈山红色根据地的建设已初具规模。我们上了井冈山后的第一个感觉是有了“家”了。按陈毅同志的说法,不再象“釜底游魂”了。这是令人喜悦而又意义深远的变化。
在毛泽东、朱德同志的领导下,部队积极参加根据地建设。同湘南起义时相比,工作内容有了发展。湘南起义时,部队打下一个地方,夺取了政权,也参加做群众工作,但那时的工作重点是扩大红军,较多是从军事上着眼。上井冈山后武装斗争同根据地建设结合得更紧密了。我记得所有的部队都要做社会调查。军部发给每个连队一张表报,叫做社会调查表。大体内容是:驻地的地主、富农、中农、贫农人数及其比例;各阶层占有土地数目及其比例;群众的斗争qíng况;当地工价、物价;地方农产品、土特产品;地形特点、河流宽窄、深浅和流速、流量等等。连队要逐日将调查qíng况汇总上报。每打到一个新区,军队的党帮助建立地方党、建立政权,主力帮助建立地方武装,军队党员、gān部还担负就地物色、考察、培养建党、建政的骨gān,这些做法,不仅是直接地参加建设根据地而且对提高部队阶级觉悟、政策观念,以及纠正单纯军事观点,也有重大的作用。
毛泽东同志很注意对部队进行建立根据地思想的教育。他常说,人不能老走着、老站着,也得有坐下来的时候,坐下来就靠屁股,根据地就是人的屁股。毛泽东同志深入浅出的比喻,很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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