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小枫反而前所未有平静下来。日日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待着,无聊了种些花花草草,有时候弄湿了衣裙,有时候满手泥巴。不提这些烦心的事情,也不带着阿渡溜出宫去。
同我之间,冷淡得不行。我常去她的小院子里待着。她倒从不撵我,只是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或者无聊起来,宁愿去看那些令人头疼的书,也不愿多同我说话。我甚至有些怀念起我们一见面就吵架的日子。至少那时候,小枫是鲜活的。一举一动都是她本真的样子。
但我也只是怀念。从前自然回不去了。人永远都只能向前看。
如此这般,一连数月,从春入夏,日子过得平静极了,好似余生尽数可在这样的日子里蹉跎干净。
若果真如此,倒真是种幸运。
但我的内心总是不很宁静。如同潜行雾气弥漫的丛林之间,不知什么时候,便深陷了猛兽的合围。
樱花谢尽了,暮春时节,裴照的父亲裴况远征高丽,缴获许多战利品,其中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儿,两只眼睛一碧一蓝。我一见便觉得小枫定然喜欢,命人给她送去,转念想到我们“相敬如冰”的关系,我只好叫来裴照,道:“就说是你送的吧。”
他拎了篮子去了。我站在院外远远看着人影消失在小枫院子里回廊的尽头,心中万般滋味,平静下来只剩一丝绵软幽长的苦涩。
那只猫儿很淘气,倒是纾解了几分她在宫中的寂寥。
不几日,裴照同珞熙的婚期到了。我特意带着小枫前去观礼。她倒没有不高兴,但也不像面上那么欣喜,神色懒懒的,仍是无聊多。
我见她没什么兴头,稍稍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从裴家出来,一上马车,她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微微斜靠,闭目养神。
“可想去街上逛逛?”
她睁眼瞧了我一眼,摇摇头道:“这一身衣衫,算了。”
“我命人带了家常的衣裳,你换上便好了。”
她听了,并不如意料之中跳起来立刻兴致勃勃去换衣裳,反而仍旧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道“算了,也没什么好逛的。”
我坐过去,挨近她。伸手将她头上重重珠翠摘下。她不理我,任凭我摘。不想缀了珠翠的一只凤簪缠了几缕头发,怎么也摘不下来,我还在慢慢捋那些凌乱的发丝,生怕弄疼了她。她倒是性急,抬了手扯下来,便有一小绺断发落在手间,被我握紧了。
她大约是摘惯了,三下五除二头上已经不剩什么,就连假发髻也一并拆得干净,长发垂下来,仍有几分凌乱。嫩葱般的手指从如云乌发里穿梭,很快理好了,只用一根发带系住。
她这样真好看。
我又不想带她上街了。
不想她又抬手扯了发带,束成男子模样,道:“衣裳呢?”
我取来那包衣服,她挑挑拣拣,皱眉道:“怎么都是裙子……?”
“那你只能穿我的了。”我翻出一身男装来,那是我的衣裳。
她见了只沉默了一下,道:“太大了?”然而还是拎出来,搭在手臂上,道:“我换上看看吧。”说完见我没动,催促道:“你怎么还不下去?”
我微微一笑,这才撂了帘子跳下车去。
阿渡和永娘等在外面,一脸困惑。
我吩咐阿渡帮她换衣裳,又叫永娘去取了水来洗妆,她已经换好了。
是有些大,多余的衣料全掖在腰里,倒看不出腹中的孩子来。
她从马车里出来,洗了妆才道:“走吧。”
我俩在上京大大小小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她专捡不熟悉的街区走,似乎不肯踏足往日里熟悉的地方。街上人来人往,暮春时节已有几分炎热,不多时,便意兴阑珊,不肯再逛。随意挑了一家路边的茶馆,坐下来默声喝茶。
这家茶舍地处偏远,店中没什么客人,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坐着品茗。偶尔传来几声街边的叫卖之声,混在袅绕的茶香里,像是催人入眠。
她只稍稍坐了一会儿,便道:“李承鄞,我们回去吧?”
“其实你想去哪里,米罗的酒肆也好,鸳鸯炙也好,我都会陪你去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李承鄞,你喝过花酒吗?”
我一愣,道:“没有。”
“从前我心情不好,就去鸣玉坊听月娘弹琵琶唱曲子。我第一次去,她便认出我女扮男装,因为我对她没有半分轻薄之色。”她说完,难得微微笑了一笑,随即又似想到什么,那笑意陡然不见了,话音也断了。
半晌,才摩挲着茶杯的沿口,轻声道:“我听说……月娘不见了,你是不是……杀了她?”
她的语气分外平静,好似不论我说是还不是,她都已经认定了结果。
月娘掺和在赵高两家的大案里,先是以陈家旧案扯了高家下水,后又反咬一口,令赵堃百口莫辩。所有事情结束之后,能善终吗?
当然……不能。
那日我带了高家满门抄斩的告示去见她,一直被圈禁,三不五时还出点“意外”的人,看了告示却神采奕奕起来。
她拜了我三拜,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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