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再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一张纸,上面画了表格一般细密的方格子。
“我刚才是——”达芬奇试图让她能理解自己:“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海蒂也不气不急,只把那格子画好了,给他看看这张纸。
“这是什么?”
“是月份,先生。”海蒂慢悠悠道:“一年十二个月,假设咱们可以活七十年,那么就有八百四十格。”
她看着这褐发青年,又拿炭笔涂黑了一大片格子:“先生,您已经二十六岁了,所以有三百一十二格都已经消失了。”
达芬奇略有些震惊地看着她涂完接近一半的格子,试图伸手拦住她:“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多吧?!”
“就是这么多。”
“你没有算错吗?起码还剩大半片吧?!”
“没有,先生。”海蒂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您还剩的格子,就这么多。”
再往后活,等八十多岁了,能不能拿得动笔都是个问题。
达芬奇怔怔地看了半天那格子,忽然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您去哪?”
“领主宫!”他头也不回道:“我今天就把那壁画画完!”
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声道:“我做了晚饭给您带过来——”
“记得带橘子汁!”
“好!”
这幅画的内容,是牧羊人在向伯利恒的婴儿耶稣表达敬意。
他对色彩的选择克制而有保留,把更多的精力倾注在近远景的空间透视上,婴儿画的活灵活现,连圆乎乎的小手都颇为逼真。
海蒂是亲眼看着这幅壁画从草稿到完稿,在旁边递工具时会提些问题。
“这个小婴儿,您有参照物吗?”
“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愣了下,礼貌性地开口道:“抱歉,我可能不该问这个。”
达芬奇动作未停,只瞥了她一眼:“这又没有什么。”
海蒂不好意思了解他的家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副壁画上。
她忽然想到了在药剂店里看到的紫色颜料,好奇道:“先生,为什么您的壁画里不用紫色呢?”
一般贵族的订单都很大方,即使是需要用金粉也会提前送些过来,美第奇家族是银行世家,总不可能在这事上抠门吧。
达芬奇最后晕染着不同地方的明暗光线,语气颇为平淡。
“因为臭。”
臭?
海蒂在旁边整理着杂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那天她隔着玻璃柜闻到的奇怪味道,真是那个颜料上传来的?
“你知道,紫色的颜料是靠什么做的吗?”
“……哈?”
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她:“骨螺。”
“这种螺不仅要在盐水里泡,还要在尿液里泡很久。”
“罗马人有很大的尿池,专门用来长期浸泡骨螺,臭的能让恶魔都不敢靠近。”
这光是听着他的话想一想,都有点不想再看见紫色了。
她扇了扇风,还是感叹了一声:“太可惜了。”
“可惜?”达芬奇皱眉重复道。
“这种颜色这么漂亮,如果在先生您的手里,肯定能画出更经典的作品。”她托着下巴道:“确实很可惜啊。”
达芬奇神色微动,却又不好意思再多问些什么,只扭头继续补色。
我的画肯定比小桶那个谄媚鬼的要更好。
算她识货。
大儿子这么快就交了稿,老达芬奇先生颇有些意外和庆幸。
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前前后后没少帮忙擦屁股,这回不光是把人家的壁画画完了,甚至还提前交稿——他简直想去百花大教堂里唱赞歌。
美第奇家族的管事过来查看过成果,相当阔绰的给了他们五枚金币,相当于六百枚索尔迪。
这金币上还镌刻着圣像,纯金质地摸着都让人忍不住笑得咧开嘴。
达芬奇总算松了口气,开始继续为露天剧场画小旗子,做各种喜欢的事情。
而海蒂则去了一趟药剂店,终于拿到了拖延了好些日子的铜矿石。
店主的表兄弟是个矿工,虽然没取到一整块完整的胆矾,但也拿了很大一块回来。
在矿石之间,有很明显的厚厚一层淡白色矿物质,上面还泛着些微绿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
虽然好脾气的阿雷西欧先生坚持不要钱,但海蒂还是送了他一大瓶葡萄酒,也算是辛苦费。
她拿准备好的粗布把它包上,如同抱着一大块面包似的回了工坊,开始想法子处理这个东西。
硫酸铜矿石之所以拿出岩洞就会褪色,是因为水分都被蒸发掉了,变成了无水硫酸铜。
海蒂拿了小刀和纸张,一点点的把那淡白色的晶体给敲下来。
这东西质地颇脆,处理起来还算方便,简直跟削冰糖似的。
大概是她动静略有些大的缘故,房门被敲了敲。
达芬奇本来想问问她下个月过圣诞节的准备,结果听见卧室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心里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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