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_璨钰【完结】(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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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必烈愣怔许久,而后猛然趋步向前,俯身按住安童肩膀,厉声追问:“是她!?是不是她!?她在哪儿?”

  安童没有回话,轻轻挣开他的手,起身回头,向我的方向肃然一拜:“公主!到了此刻,公主还欲隐瞒身份吗?”

  我身边诸人哪敢受丞相如此大礼,都在震惊中轰然退向两侧,大殿中央唯余我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无路可退。

  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了阿合马的预料,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就迅速上前一步:“臣恭喜陛下父女团聚,恭喜公主平安归来!”

  忽必烈遽然转身,眼神突然变得空冷,觑着阿合马冷冷道:“你道是哪个公主?朕的公主或已出嫁,或在朕的身侧,只有一个狠心的,据说早已死在遥远的大漠上,连魂魄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安童你也糊涂了?”老迈的皇帝忽又望向身侧丞相,“你说这个小小秀才,是朕的女儿?你敢跟朕开这样的玩笑?”他遥遥指着我,摇头笑问,语气也变得古怪起来。

  “陛下不信,可以亲自去看。您的高昌公主,您难道不认得吗?”安童也惊异于皇帝的反应,语调已微微颤抖,仍勉力维持着。

  “哼,”忽必烈扭过头,瞥了我一眼,冷冷道,“朕没有不认父母的女儿。”

  他语调凄怆,身形也有些不稳,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抬起眼,这才完完整整地看清他的样貌。老迈的他,不见消瘦,身材反而越发臃肿,全身上下都是不堪负荷的重量,显然是酗酒和饮食无度所致。他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向我,那身体里盛放的似乎不是力量,而是无处安放的苦闷和悲伤。

  他常年痛风,如今来看,脚病不仅未好反而愈发严重,每一步都像抵在针尖上,走得异常艰难。安童和阿合马先后上前相扶,都被他喝退。

  他怔怔地瞅着我,面色苦痛,嘴上仍道:“鸿雁尚知年年归返,朕的女儿若尚在人世,又怎会弃父母于不顾?任他们老去、疼痛、悲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像在问我,又像在喃喃自语,蓦然提起的人和事显然勾起了他巨大的悲痛,以至于向来深不可测的皇帝此刻像个迷途的孩童一样。

  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看着他向我一步步走来,既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只能被动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你怎么会是察苏!?”

  他突然捂住胸口,好像遭受了难以承受的疼痛,脚下一滑,肥肿的身体踉跄倒地。

  不等周围侍卫惊呼上前,我已猛然起身,飞一般地扑到他身边,双膝跪地,堪堪扶住他的身体,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爸!阿爸!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眼泪奔涌而出,我语无伦次,惶然无措,只是反反复复地问着。身边的人早已去传唤太医了。

  “是我错了!儿臣错了!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忽必烈索性半倚在地上,看着六神无主的我,慢慢地笑了起来,抬手抽掉我头上发簪,又抿过我眼角的胎记,直到一头乌发落下来,任性地缠住他的手掌,他才开口:

  “你是察苏,你是朕的女儿!”

  看着他渐渐朦胧的眼睛,我心中大恸,“哇”地一声,泪水磅礴而下,而后胸口似短了一口气一般,终至晕倒在他怀里。

  注:杂剧《罪己诏》内容参考田余庆先生的论文《论轮台诏》。

  第181章 春水

  我醒转时,已不知身在何时何地。眼睛不敢立时睁开,只让光线慢慢渗入眼帘。身上是柔软的绒被,下面铺着厚实温暖的羊毛毯子。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药气息,我轻轻细嗅,神识渐渐清明,待眼睛适应周围的亮度,才缓缓睁开,目光一掠,逐个确认出现在我身边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心头突然涌出巨大的虚幻感,仿佛过去几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而自己从来没离开过。

  我稍稍凝神,脑中又是一阵胀痛,懊恼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无不讽刺地想:这怎么会是一梦?现实只会比梦境更荒唐。

  见我似有不豫,一张张关切的脸又透出紧张,我咬住嘴唇,缓缓摇头,挤出两个字:“没事。”

  “察苏啊!”忽必烈攥住我的手,一时悲欣交集,他的目光密密地落下来,倾注在我脸上,炽烈得仿佛带着灼痛感。来自母亲的目光便柔和多了,额吉察必,她那细长纤美的眼睛带着抚慰的温度,轻柔地看着我,那目光背后不知又隐着多少欲言又止。真金正立在她身后,也一同望过来,眼里的神情似喜似悲,嘴唇微微翕动,含着无声的言语。

  我眼睛一酸,几乎又要落泪。离开的这些年,我只是不敢去想,这些沉甸甸的情感,我何尝能轻松地抛开?我再倔强,仍是贪恋人间的温暖。

  “阿爸……额吉……”,我轻轻开口,突然意识到这些称呼好久未曾说出,连语调都带着几分生涩疏离,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又抬头望向真金,微微一笑,“哥哥?”

  “察苏……”真金声音一颤,终是眼角堕泪,慌忙用袖口擦拭,又忍不住追问,“你……为何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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