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_璨钰【完结】(450)

阅读记录

  我心情不豫,一沾到荤腥,便一阵反胃,只得把羊肉放回碗里,舀了碗清粥。低头小口啜饮着,待胃腹舒适了些,我才闷闷开口:

  “哥哥,额吉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我……”鼻子忽地一酸,喉头梗住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真金脸色一沉,立时把碗筷搁置桌上,低声斥道:“你胡想甚么!帖木伦姨母比额吉还要年长几岁,身子不依旧旺健?何况近日来,母后的病情已有了起色……”

  “哥哥不知,你离朝的两年,母亲便病过几次,既是挂念哥哥,也是忧心那木罕。那木罕他……”我顿了顿,深深吁了口气,待鼻间酸意褪去,喉头才清晰些,“……额吉闲来无事时,便总想着那木罕,有时入睡了,还念着他名字。我也不知,那木罕何时能回来,何时才能了却额吉这桩心事……”

  那木罕被俘之后,真金的储君之位,愈发无可撼摇的稳固,早年兄弟间那些暗暗角力的心思,早已淡了。真金不是凉薄之人,想起这个被俘多年的弟弟,也一时黯然,低低开口:“他和安童落难,已有五年了罢?也不知眼下是什么光景……心气再高的人,被囚系五年,怕也要磨光了心志……”

  听他忽然又牵扯出一人,我呼吸一滞,心尖像被揉碎了似的,猛地一阵刺痛,这痛意在肺腑间蔓延开来,尖锐又清晰。我僵僵坐着,皱眉忍了好一会儿,周身都是一片麻木。

  真金一时缄口,待我神色和缓过来,才道:“前日帖木伦姨母来探望额吉,曾提到普颜忽都……她一人守着稚儿,着实辛苦。兀都带也就八岁呀,如此下去可怎么成?听姨母的意思,想让和童收继嫂子为妻。和童贵为国王,和兀都带叔侄情厚,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了……”

  “收继?”我蓦地抬眸,不禁失声,过于尖锐的音调让真金一时愣住,他诧异地看着我,而后轻声开口,小心安抚道,“察苏?”

  眼泪分毫无觉地坠落,我却也不顾,怔怔瞪着他,悲怒交加:“安童还活着,谈何收继?难道连帖木伦姨母也不要这个儿子了!?”

  真金苦笑着摇摇头,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双手冰冷,触到他掌心时便感觉一阵炙烫。

  “普颜忽都独身育儿五载,和寡居又有何区别?这么等下去,要她白白消磨年华么?帖木伦姨母也忍不下心啊!和童为人宽厚,待她向来不错。别速真也劝了几回,普颜忽都只是别扭不肯。后来父皇都亲自相劝,就差指婚了,她那边才有所松动……”

  “……”我默然听着,呆呆盯着食案出神,怔忪间,心思已游走了百回千回,连刚刚的痛意都钝化了。普颜忽都倾心安童多年,虽然结为夫妻,最后又落得了什么,只有无尽的等待。若果真改嫁和童,却也没什么不好。

  我心下惘惘,忽觉一切都了无趣味:等待也好,放弃也罢,对于远在天边的那人,左右是没有结果的。一个人没有期待时,痛苦便不是痛苦,执念也只是残念。

  “哥哥跟我说起此事,又是何意?”我握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碗沿,那声音单调空洞,一如我此时阑珊萧索的心境。

  真金郁郁一笑,刻意避开我的眼睛:“普颜忽都已有意改嫁,你呢?便不能让额吉省心么?”

  言罢,他也不看我,只是抬箸夹了菜肴,一面低头吃了,一面等我回应。

  我默然良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忽闻有人在外间急喊“太子”,真金闻声,手骤然一顿,悬在半空,扬头肃声道:“进来!”

  敢在太子用饭时打扰的,也只有他的近侍完泽了。他急急慌慌地撩帘而入,气息还未喘匀,便急道:“崔斌崔左丞被阿合马诬害,现已押赴刑场了!”

  真金手中食箸登时坠落,砸出一阵尖锐刺耳的乱响,他在震惊中缓缓起身,怔了片刻,忽而厉声道:“快!拦下他!务必保他性命!”

  完泽得命,顾不得思量此事是否合宜,急遽转身而去。见他离开,真金才颓然落座,闷闷低头半晌,忽而倾身一扫,将桌上盘盏尽数挥落在地。我只无声地望着他,任这片冰冷的破碎声起落不止。

  ……

  崔斌其人,我记得再清楚不过。当初忽必烈欲拜安童为相,曾暗示崔斌征询众意,那个汉臣像健迈的蒙古男儿一般,在马上踏蹬而起,振臂高呼:“皇上有旨,任安童为相,可乎?”

  回应他的便是一阵又一阵如雷般轰鸣的附议和喝彩。

  多年以后,当那些昂藏豪迈的身影已如流水般逝去,不变的只有铮铮傲骨和坚韧心志。至元十五年,崔斌曾奏言阿合马“溺于私爱,一门子弟,并为要官”。后来,崔斌任江淮行省左丞,力除当地渔民蠹国之政。阿合马自然怀恨在心,不久寻机诬陷,崔斌此番获罪致死,便是阿合马的手笔。

  真金终是晚了一步,完泽赶到刑场时,崔斌早已是刀下亡魂。

  我心中恨意沸腾:这些年来,何止是崔斌?秦长卿、亦麻都丁、刘仲泽、阿里别,一一被他诬杀;许衡、廉希宪,被贬黜冷遇,乃至伯颜、安童,或被构陷,或遭排挤……自下而上,凡是不阿附之人,尽遭迫害。至于淫掠人.妻,强索民田,大行专卖,狂征暴敛,滥发纸币……这一桩桩事,都足以死罪。然而,忽必烈只是看不见罢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璨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