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紧跟着下车的谢鲸大脑一时有点短路,他实在想不出姑娘这种生物如果不靠赖棋,竟然还有取胜的个例。
“世侄,已经来了,进去看看,可好?”梅清远有点不抱希望,他是知道这位小候爷脾气的,视棋道为兵道,不怕你奸、你诈,就烦如女人般赖棋,而世家的小姐们,却流行以赖棋为撒娇手段,和公子对弈,若不使点小性子,赖上一把,是被视为没情趣之极。
自己倒没注意,这是哪位娇滴滴的美人,竟然让全场从男子为她折腰,不约而同的佯输给她?
“那走吧。”看着几个老先生左右前后包围地密不透风,想走也走不掉啊,谢鲸心想来都来了,瞧上一眼,眼珠子也不会少一个。
然后,在一众老先生的簇拥下,他来到了院中,再然后,他眼珠子没少,却定住了,一动不动。
高台上,微风轻扬,吹起女子白色的长裙,但姑娘恍若未觉,羊脂般的玉手捏着一枚棋子,轻蹙眉尖,如在棋中。
天地间仿佛只余她一个人,一盘棋。
谢小侯爷眼神怔怔,双腿无意识地快步如飞,耳边好像响起梅老先生报号挑战的话,但他浑然不觉,坐下,费劲地把眼珠子从美人脸上挪下来,放到棋盘上。
古棋书上的玲珑棋局!
他自十二岁时就开始左右手互搏研究的棋局,姑娘竟然走的步数比他还多。
他想扑通跪倒在姑娘面前,捧着她好像云锦似的的白裙边角,痴迷地说一声“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看到两人都没有动静,梅清远老先生只得又喊了一遍挑战官宣,对面的姑娘终于停止了左右手互搏,也不抬头看挑战者是谁,只淡淡地吐了一个字:“请。”
听着这如缥缈的云朵般的声音,谢小候爷简直要疯了,他身体内一半血液在沸腾,一半血液要凝固,找到知已的喜悦,和知已竟如此知已的震惊在心中反复交替,让他如同站在地狱和天堂的分界上。
如癫似狂。
良久,他才用颤抖的手拿起一个黑色的棋色,缓缓放下......
几位老先生由站着改成坐着,同坐着改成倚着,由正倚着改成横七竖八地倚着,若不是那几个棋行天下的招牌,他们真想瘫倒在地,打着小呼噜睡死过去。
棋盘对面的两人好像入了定,一盘棋从早上下到午间,又从午间下到傍晚,再最后,墨香院灯火齐明,唬得近领大理寺还以为比赛出了差子,派了一队带刀管差前来询问。
“真的有劳贵司了,帮着弄点饭菜吧,这么多参赛者,未出结果前又不能解散,墨香院为比赛临时成立的,还没搭起炉灶呢。”梅老先生声若游丝,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朝兄弟司邦拱了拱手。
待新月东升,气氛更加诡异,台上坐着两位,气质淡然,超凡脱俗,一黑一白,犹如仙人对弈,地下的公子小姐们与丫头小厮们吃着同样的饮食,或坐或歪,不但毫无形象可言,还一脸的生无可恋状。
子时的梆子敲起,台上两人无动于衷,如痴如迷。
台下的公子们吃完饭终于有了力气,互相划拳胡邹,倒也自得其乐,小姐们终于受不了,充分发挥女儿家的特殊魅力,一个比一个娇软地倒下去,丫头们的尖叫声冲破天际,终于唤醒了神游到天外的台上两位仙人。
“是在下输了,姑娘好棋艺,当得起国士雅号。”谢小侯爷起身,一拱到底,像膜拜女神。
宝玉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已整整一天了,他没有吃饭,身边四大丫头的嘻笑声也恍若未闻。
这是自己的二姐姐,又不是。那个在凉亭里,在大树下孤独的迎春,那个在众人心中木得连小丫头也敢欺负的迎春,在这个舞台上,在这个沉默的男人面前,突然发了光。
他满眼星星地看着二姐姐穿着白若云朵的长裙,披着绣着蓝色凤尾花的披风,盈盈玉立地站在那,淡然地从梅老先生手里接过银根和国士帛书,温柔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看向人群。
她在找自己吗?宝玉一阵激动,一种兄妹间的情感激烈地涤荡着胸膛,他大步跨出马车,走向高台,弯腰,伸手,扶着迎春款款走下台。
元春封了王妃,他没有感觉,因为自己的长姐足够优秀,她担得起任何尊贵的名号,这在意料之中。
但迎春不同,虽然比他大,但自从做了那个梦,孤苦无依受尽□□的女孩在他脑海时根深蒂固,他从没想到,木纳地女孩只要换了地方,也会变得光彩夺目。
他比迎春要激动。
他也从心底里感谢老祖母,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别府的女孩子要么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要么做些针工绣花,很少能随着性子学棋学书法学画的,他不敢想像,若迎春养在贾赦和刑夫人膝下,会是什么样子。
在万众瞩目中,红衣玉立的公子把姐姐扶进马车,自已骑着大马,带着漂亮俏丽的丫头们,浩浩荡荡远去。
谢鲸痴痴地望着马车远去,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小候爷,莫恼,老夫很欣慰,你终于学会让着女人了。”梅老先生拈着长胡子,了然地安慰道。
“先生误会了,我确实技不如人。”谢鲸如同梦呓。
“呵呵,随你说吧,那位贾府的姑娘能跟你对上如此长的时辰,说明棋艺也相当不错了,也算是实至名归,小候爷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啊。”梅清远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维分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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