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店铺布置,并非桃朔白别出心裁,他将铺子一律jiāo给了木叔。木叔不懂铺面,于是出门去各家铺子看了一圈儿,恰好是街头那家金氏银楼生意最好,木叔便照着银楼样式布置了铺子。
桃朔白虽然意外,但无可不可,反正如今这样瞧着很清慡敞亮。
朱常淑一进后院,眼前一亮,没想到这小小院落别有景色。
桃朔白是个爱花糙树木的,这房子的原主人也爱风雅,本就种有蔷薇木槿月季之类,桃朔白住进来后,总觉得糙木不够。若用法术,哪怕一夜之间催生参天大树也不在话下,但必然惹人惊疑,他便养盆栽,又在院子正中移了一座小假山,假山上藤萝缠绕,花糙点缀,底下一圈儿都摆满了兰糙。此外,屋廊之下,窗台之上,或海棠、或梅花、或杜鹃、或青松huáng栀,盆栽之多令人吃惊,却又不觉杂乱。
“朔白,你可真会享受。”朱常淑感慨道。
其实这样的布局出自苏奕之手,桃朔白爱糙木,却不懂花糙园子布局。上世两人定居的那年,苏奕知道他喜欢糙木,便将居住的宅院布置的藤萝森森、花香幽幽、间有果木,四季常青。
眼下这宅子也只是复制了五六分。
夜色深沉,空气中渐渐有了烟火气,不少人家在外祭祀,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在烧纸。开店做生意的人不会在正门烧纸,而是在后门,但桃朔白的宅子一直没有动静。旁边的邻里见了不免心中嘀咕,可鬼节忌讳多,在外烧纸时除了诚心请祖先或yīn间亲友回来享受供品,别的话少说为妙,兼之yīn风阵阵,令人心惧,完事之后都赶紧各自回家。
子时过半,桃朔白却是推开房门,准备外出。
东头那间房门也跟着开了,衣着整齐的朱常淑走了出来,身后并无护卫跟着。他已知桃朔白要夜出,说定要跟随一起去,桃朔白应允了。
程平安显然没将先前的提醒放在心上,只怕今晚已遇到了麻烦。
第36章 《杜十娘》
荷花巷虽不起眼,却因临近国子监,住着诸多学子,从而身价翻升。今夜是鬼节,别处家家户户焚烧祭品,只这巷子里安静,偶尔才能见到一丝儿火光。
柳遇chūn租住的宅子靠里,是个仅有六间房的小四合院儿。
以往只有柳遇chūn与书童石墨,地方很是宽敞,时常邀两三好友相聚,甚是惬意。如今李甲带着杜十娘借宿,包括李甲的书童砚台,以及程平安,一下子多了四口人。正房是柳遇chūn的卧室兼书房,便将李甲与杜十娘安置在东厢,平安住挨着的一间,右边有间厨房,因从未使用,只烧水放置杂物,另有一间是石墨的,现在砚台便与石墨挤一张chuáng。
李甲已决定带杜十娘回乡禀报父母,所以两三日后便要走。
夜色已深,柳遇chūn与两个书童早歇了,唯有杜十娘和平安蹲在门前烧纸,李甲陪在一旁。
为先人烧纸,难免伤心。
杜十娘想起当年家逢巨变,父母亲人都没了,她又流落在京城里,十来年不曾再回家乡,每逢年节旁人合家团聚,她却只能暗掩伤,悲qiáng撑笑颜以待客。好在如今得遇李甲,xingqíng温厚,不仅一颗心在她身上,更是愿意为她赎身,娶她为妻,她总算脱离了生不如死的卖笑生活。
忧一回,喜一回,一边烧纸,一边落泪。
李甲将她扶起来,劝道:“十娘莫伤心了,斯人已逝。夜里外头风大,回去歇了吧。”
一旁的平安也说道:“十娘先随公子进去,我看着火都灭了再睡,省得火星子被风chuī到别处去,烧了什么就不好了。”
“这夜深了,你一个人不安全,快些跟上来。”杜十娘嘱咐两句,这才与李甲先进屋。
看着那两人走了,平安将篮子里剩下的纸钱红衣都取出来,慢慢放在火上烧掉,一面烧一面嘴里说道:“程玉娘,这些是给你的。虽说占用了你的身体迫不得已,但你也没损失,我来时你都咽气了。往后每逢上祭的日子,我都会给你烧纸,若是真有来生,希望你投个好胎,能平安健康的长大、终老。”
一阵风chuī来,chuī的火苗悠悠晃动。
平安突然觉得冷了,便用棍子将没烧完的纸钱都扫到专门用几块砖头垒出的凹槽里,确认火苗子不会飞出来,这才拎了篮子起身。
“程安安……程安安……”
刚要关门,却依稀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惊。程安安是她前世的名字,自来到这里,她便化名程平安,怎么可能有人叫“程安安”呢?
侧耳再听,却是寂静一片。
平安皱眉,立刻将大门关上,放下门栓,又检查一遍,这才快步回房。刚走到房门口,身后又传来呼唤。
“程安安。”这次声音分外清晰,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谁?!”平安有些恼,猛地回头一望,院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其他人都睡了,只有李甲与十娘的房间有淡淡的亮光透出来。
这时十娘在屋内问了一句:“平安,你说什么呢?”
平安心底有些不安,忙回了一句:“没什么,我说我要睡了,十娘也赶紧歇了吧。”
十娘应了一声,随之房中的烛火就灭了。
平安也赶紧进了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点上房里的蜡烛,双眼盯着房门,严正以待。深更半夜有人呼唤,若在前世,她肯定认为是恶作剧,可现在谁会故意逗她?七月是鬼月,忌讳颇多,古人迷信,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qíng,何况这院子里,除了她,只有十娘是女子。
那声音、根本不是十娘,反倒是有一丝熟悉,那丝熟悉令她全身发寒。
瞪眼看了半天,就在以为一切如常时,忽而听到低低的啜泣声,随之又有个幽冷的声音恶狠狠的质问:“你怎敢抢我女儿的身体?将身体还来!”
平安惊骇,忙循声朝房间漆黑的角落望去,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立着三个人。这三人不仅衣着láng狈,额头处更是有一大块狰狞的伤疤,正有鲜血不停的流出,淌过面目五官,晕染在衣襟,又溅落在脚下。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要gān什么!”平安疾言厉色,却是虚张声势,心内早吓坏了。其实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这三人的身份,只因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子,哪怕五官沾了血,却依旧能瞧得出来,与她如今这副身体样貌一模一样,无疑便是真正的程玉娘!
程玉娘已经死了,和母亲嫂子一起,已经死了三年!
平安跌坐在chuáng沿,颤抖着嘴唇,竟是理亏。她平生自问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如今却抢了别人的身体,哪怕事出有因,在面对正主时,依旧气短。
若说将身体还回去,她又不愿意。
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她做不到大度的让出去。
“程玉娘早就死了,并非是我谋害。”她力作镇定,试图和三个鬼谈判,毕竟无法逃避,若一味软弱胆怯,只怕今夜就要横死。
她不想死,她想活,她想成亲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是我女儿的身体!”程母因为愤恨,面容扭曲,又是惨死的模样,咬牙切齿格外渗人。程母根本不听平安的话,大叫着就扑上来,要将平安从身体内拽出来。
“啊!”平安惊叫,本能的翻滚着躲开。
“身体还来!”程嫂子也扑了来。
平安又惊又怕,哪里躲得过两个鬼,眼看都要扑上来,抱头蜷缩在一起扬声大叫。片刻后,身体似乎没什么异样,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就见程母与程嫂子yīn沉沉的两张脸,近在咫尺,几乎贴在她脸上。
这回平安吓得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程母两人很快退了回去,程母朝一直站在那儿没动的女儿招手,又抬手朝平安一指:“玉娘,上身。”
程母虽不知为何无法将平安魂魄拽出来,但却可以让程玉娘上身。
在yīn间两三年,程母也听一些鬼民说过各样见闻,就有鬼说过,若想还阳,自己的身体最佳,传说中那些死后没多久又复活的人,便是得了各样机缘还阳。程母想到平安的魂魄拽不出,可女儿要进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倒不是难事,之后再将平安之魂排斥出来即可。
程玉娘摇摇曳曳走来,望着惊恐的平安,怯怯哭道:“姐姐不要怪玉娘,玉娘不想死,玉娘还要见爹爹。”
说着话,魂儿化做一阵轻烟,瞬息没入平安体内。
平安立时便觉不同,仿佛整个人被囚禁,能看、能听,却不能说、不能做,像是个旁观者,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平安惊恐了,若以后都如此,岂不是生不如死?
这时的程玉娘却高兴了,动动手,动动脚,确认真的活过来了,忙与母亲和嫂子报喜:“母亲,嫂嫂,是我,我是玉娘,我真的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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