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娘心高气傲, 剑术高绝, 必要时下手极为狠毒。木道人并未想到,她竟会甘心听从另外一个女子的指示。
但事qíng已经发生,想什么都太晚了。他几十年的清修功夫毫无用处, 每一夜都在心中琢磨,琢磨苏夜究竟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与掌门之位擦身而过,他的徒弟也一样。石鹤本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剑法也最高,极有可能继任武当掌门。然而,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石鹤居然犯下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错误,被掌门逐出武当,愤而自削面目,成了一个丑陋邪异的无脸人。
从那时起,木道人彻底绝望,着手建立幽灵山庄,准备暗算石雁,偷走掌门遗嘱。遗嘱没了,他就可顺理成章地变成下一任掌门。
石鹤对他十分忠心,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他相信必要之时,这个弟子会心甘qíng愿地去死。因此,他离开江南后,就将石鹤从山庄中调来,希望用他作出未雨绸缪的布置。但山庄离武当颇有一段路程,他回了武当山,石鹤仍在路上。
“她究竟知道多少秘密,或者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么如临大敌,是不是太过分?”他如此想着,顺手举起茶杯,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就在此时,他的手忽然握上了腰间木剑,又在刹那间松开。门开了,外面走进一个鹅蛋脸,留着胡须的中年人,正是古松居士。
木道人轻叹道:“你来之前,可否把脚步放重一点?这么做,只会让我把你当成敌人。”
古松居士和他合作多年,了解他的大部分秘密。人人都听过古松之名,知道他是个武功极高的隐士,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好像生来就是个隐士,从未有过隐居之前的生活。
最可怕的是,古松向来不用真实面目见人,只要洗去脸上的易容,剃掉胡须,把毛发染一染,别人就认不出他了,最多觉得这人的身材很像他。他是老刀把子的得力助手,也像老刀把子一样,用光明正大的正派侠客身份,掩藏暗中gān下的勾当。
他面对木道人时,也像他人那么恭敬紧张,快步走到木道人对面坐下,先给自己斟了茶,才缓缓摇头道:“你看你,就像惊弓之鸟。她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平白无故登上武当山,口称武当掌门是幽灵山庄首领,任何人都会觉得她疯了。”
他yīn沉地笑了笑,又道:“你的伪装实在很成功,哪怕说陆小凤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也比你这桩秘密更加可信。”
木道人冷冷道:“最好如此,但山庄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靠我凡事往最坏处想。”
想要找到武当高手,最方便的办法自然是上武当山,请武当掌门帮忙。他曾仔细权衡利弊,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回归山门。权衡到最后,他依然选择了回来。即便苏夜真的开了天眼,梦中有神仙帮忙,直接找上他,那他也要指出她无辜污蔑武当长老,让她成为数千武当弟子的敌人。
至于老刀把子用出武当剑法,只是空口无凭,不能当作证据。公孙大娘行踪隐蔽,行事邪僻,是常人心目中的女魔头,没有充当他人证人的资格。苏夜张口就说武当剑法,谁会相信?
要知道,她也可以随意变换说法,说老刀把子用了少林拳法、雁dàng轻功、丐帮棍法,抑或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古松居士说的不错,他的风险确实很小。但是,这并非他规避风险的理由。
夜已经深了,远远传来山风的声音,风中夹杂着虫鸣,令人心中十分安宁。木道人内心深处,却没有半点安宁可言。
古松居士喝完了茶,突地皱了皱眉,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qíng?我以隐士的身份出现,说是你的好朋友,就没有任何人怀疑我,打探我之前的经历。那位王府总管竟然也是这样,她总不会生来就是总管吧?所以……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能否看出她的武功来历?”
木道人道:“她用刀,用的就像西门chuī雪用剑。按理说这种人绝不会默默无闻,连带她师门上下,都应该有着极大名气。但我想到今天,还没想出哪个门派可以创出这种刀法。”
古松居士笑道:“也许她自学成才,就像陆小凤。江湖上有许多奇人异士,难道女人就不能成为奇侠中的一人?”
古松居士本来不在武当山附近。他与木道人有时共同出现,但更多时候,分期驻守于山庄中,管理那些桀骜不驯的恶徒。他的职位恰恰也是总管,外号叫做“表哥”,是个惹人生厌的家伙。因此,木道人叫他来武当山一趟,他就不得不中途折返,昨天才到。
他们两人极为重视苏夜,讨论她讨论了大半天,话题都说泛了,也没讨论出多少结果。托陆小凤的福,他们知道苏夜制住了霍休,制住了金九龄,还能bī退木道人本人。若她当真打上武当山,即便古松居士在旁,也难说能否取胜。
但身边有个同党,肯定可以安抚木道人的疑虑不安。
他正要说话,猛地再次皱起眉头,却没轻举妄动,凝目望向云房窗外。古松居士差点就站了起来,却被他以眼神安抚,再度把屁股粘在了椅子上。
木窗本来紧紧闭着,窗纸映出木道人头戴道冠的剪影。他皱眉之时,两扇窗无声无息地向外开了。窗外跳进一个黑衣女子,仿佛没有重量般,轻飘飘落地,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她容貌美丽绝伦,气质秀丽凝定,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顾盼生辉,兼有少女的清纯和成年女子的风qíng。这两种气质糅合在同一人身上,产生极深的吸引力,令人怦然心动。
她身后居然还有个女人,身穿曳地长裙,容貌高贵如皇后,绰约如仙子的女人。这女人也在笑,笑容却没那么平和,带着不少恼意,一进来,就冷冷凝视着木道人,好像和他有什么仇怨。她腰间以红缎带悬着双剑,双剑剑刃露在外面,明如秋水,白如霜雪,散发出森寒剑气。
古松居士瞪大了眼睛,差点忘了她们是他的敌人。木道人眉毛微动,慢慢放下茶杯,笑道:“两位贵客深夜前来武当山,翻进老道的云房,不知有何贵gān?如果有要紧事,老道可以代为通知本派掌门。”
公孙大娘冷笑,笑声依然清脆动听。苏夜也笑,回手一拂,窗便由从外而内关上了,隔绝了云房和外间的联系。
这层障碍比纸还薄,房中四个人,任何一人出手,都能轻而易举击碎木窗。不过,如果无人这么做,这间简朴的卧室就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武当弟子里,还没有敢来偷听木道人与贵客闲谈的人。
苏夜看了看窗户,好像很满意,这才风姿绰约地转身,微笑道:“我以为我在和聪明人说话,结果见到了两个负隅顽抗的蠢货。木真人,我尊称你为真人,是因为你的辈分和武功。你当不当的起这个称呼,只有你自己知道。”
她又看向古松居士,只一眼,就好像看进了他心里。古松居士向来胆大包天,却qíng不自禁,想在这两道明媚锐利的眼光下低头。他bī着自己微笑,bī着自己看回去,只听苏夜道:“这位定然就是古松前辈,我已经忘了你在山庄中位居何职。但这没什么要紧的,毕竟你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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