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叙述的简单明白,却又很详实,听完之后,其余三人心下已无疑问。他并未出示证据,他们却已信了,相信这才是傅宗书大费周章,非要抓到戚少商不可的原因。
雷卷神色凝重,久久不曾说话,显然正在琢磨事qíng轻重。息红泪苦笑道:“你为何不早说?”
戚少商无奈道:“因为我没想到。”
苏夜长吁一口气,缓缓道:“我早就和人说过,当今这位皇帝脑袋有点不清不楚,辨不清孰轻孰重,果然没有看错他。”
戚少商一愣,问道:“怎么讲?”
苏夜道:“赵佶登基多年,得位正不正,已无太大关系。唐太宗杀兄屠弟,bī父亲退位为太上皇。宋太祖陈桥兵变,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得江山。永乐皇……算了,我只想说,皇帝当的如何,端看看他做皇帝之后的举措。做的好,仍是千古称颂的明君,做不好,名正言顺又如何?他这么着急灭你的口,销毁证据,只能证明他自己心虚,自认帝位不稳,才要消除一切不利的事qíng。”
雷卷颔首道:“不错,无论楚相玉还是戚少商,拿着手谕血书,多年没有任何动作,足证迟迟找不到发难机会。但我们怎么想,并不重要。”
苏夜亦点了点头,应道:“他既然觉得事关重大,那反而对我们有利。我猜他登基前后,都没亲自威胁过任何人,否则不该不知,他越表现的重视某样东西,对方就越容易用这东西与他谈条件。”
她内心深处,从未觉得皇帝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正面对着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庸帝王。她一听内qíng,便感觉有了翻身机会,脸上甚至微露笑容,看上去极其诡异。
雷卷颇觉意外,在毛裘中瑟缩了一下,问道:“你想和皇帝谈条件?”
苏夜道:“恐怕暂时不行,因为毁诺城外正围着大群官兵,总得先找一个与京城接触的途径,让皇帝知道这件事,才说的上谈不谈。”
事实上,她听完之后尚有疑问,因为据她所知,方应看义父方歌吟,神侯诸葛小花,都在争储夺位时立有大功,才以山野闲人的身份封侯做官。难道他们竟没看出赵佶的作为,全都认定他会成为一代明君?
但事有轻重缓急,她用不着计较这么多。她之前觉得,铁手向来忠君报国,所以同意戚少商的说法,并未让他过来旁听,这时又认为必须让他知qíng,才能通过神侯府运作,也更易使皇帝放下疑心。
或者,她还可以回京通知苏梦枕,利用风雨楼的人脉jiāoqíng,达成她正在考虑的目标。
息红泪贝齿紧咬下唇,听他们连续说了几句话,才再次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想拿这事作为jiāo易筹码。少商告知皇帝,许诺永不泄密,作为jiāo换,要求朝廷给他赦令,永远不要为难连云寨?”
苏夜道:“是。”
息红泪蹙眉道:“倘若他们不信,又该如何是好?”
苏夜笑道:“不信就不信,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我马上去把消息遍传江湖,在京城中张贴告示,闹的满城风雨。只要我活着,就会告诉所有人,皇帝杀了兄长和太后才得到皇位,蔡京等人参与夺位yīn谋,乃是大大的昏君jian臣。太子正统呢,正流落在外,苦盼回朝。”
她语气温柔平和,却十分坚定,使人不知不觉间,相信她真会这么gān。她微微一笑,又道:“害怕的人是他,不是我们。单看他密令刘独峰前来监视,又不肯说出原因,就知道他有多么担心血书被公示于天下。我深信天下者,重器也,唯有道者可以得之,从不在乎皇位正统,但更多人在乎,这就足够了。”
戚少商摇头道:“哪来的太子正统?太子若留下后代,楚相玉不该缄口不言。”
苏夜笑道:“我随口胡说而已,不要计较这么多。总之,先给我一个答案,你们gān还是不gān?铁二爷正在毁诺城,必须及时告诉他,请他帮忙运作。刘独峰那边,也需要给出jiāo待。我对他确实不怎么客气,但以他的身份立场,肯这么偏帮我们,已经十分难得了。”
雷卷冷冷一笑,道:“如果他那两名手下不在城里,你看他还会不会偏帮。”
苏夜笑道:“废话少说,你们究竟怎么想?”
她态度明确,心无旁骛,一副要去找事的模样。戚少商、雷卷、息红泪自然没这么gān脆,互相jiāo换着眼色。雷卷目光yīn郁,像炭块中的火星,却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另外两人忽而犹豫不定,忽而隐隐期待,但比起忧虑,更多的还是兴奋。
其实他们犹豫到最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也是唯一的生路。若不这么做,戚少商即便能逃过追捕,也得亡命天涯,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他也算当机立断,烛泪尚未流下,便已拿定主意,断然道:“好,我这就去找铁兄,剩下的事……”
他想说“剩下的事,再从长计议”,却在此时,听到毁诺城中一阵骚乱,从远处传来女子的惊呼叱喝声,打破了这间斗室中的平静。
息红泪秀眉一扬,霍然起身,掠出门外,险些与从长廊上飞掠过来的公孙大娘撞上。她愕然停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大娘神qíng平静,并无焦躁急切之色,双眉却微微皱起,表示她内心不如表面这么平和。她看一眼息红泪,问道:“她人呢?”
一问一答间,苏夜已从房里走出,问道:“怎么了?”
公孙大娘老于江湖,久经风波,比年轻女子沉稳的多。可她对苏夜说话时,语气里仍带上了罕见的感慨,“余先生,余无语,就是绰号叫作‘古董’的那一位,背叛了我们。他调开无发无天,偷袭师无愧,杀了好几个人,打开密道,将官兵放进城。”
息红泪脸色苍白如纸,苏夜人也愣在了那里。公孙大娘续道:“密道入口机关已被他毁掉,怎么都无法关闭石门。只怕城破之时,就在今夜。”
第一百一十章
苏梦枕稳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又稳稳放下。他目光垂在茶杯中, 与清澈碧绿的茶水一碰, 又弹了开来。
茶水热气袅袅,清香四溢。他的眼睛却冷如坚冰, 冰中隐有寒火闪动,似乎随时要破冰而出,焚毁一切挡在金风细雨楼面前的敌人。
这里是huáng楼的会客花厅, 一有贵客来访, 便被恭恭敬敬迎到此处。主位上, 坐着杨无邪、花无错和沃夫子。客座上,坐着锦袍金带的方应看, 还有一个浓眉深目, 脸色赤红的人。
此人名叫龙八, 人称“龙八太爷”, 江湖地位极高,武功足以与地位相称。他与傅宗书向来亲近, 早已投入傅府, 为这位权相解决江湖事务。常人见他现身, 立即心惊胆战, 并非只因为他武功高, 脾气大,更因为他身后站着当今权柄熏天,炙手可热的丞相。
龙八太爷正在说话, 口气还算平和,话里话外,满是咄咄bī人之意,“令师妹在外胡闹,视国家法度如无物。相爷看在公子脸上,多次手下容qíng,怎奈令师妹年幼无知,终日与山贼糙寇混在一起……她若不肯回京,只怕过去的jiāoqíng要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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