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还拎着个铁皮箱子,是她和程灵素共同弄出来的急救箱。她提着箱子,站在那里,造型毫无疑问很蠢。可惜她再蠢,也比不上苏梦枕引人注目。
他审慎地沉默着,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苏夜不耐,催促道:“即使树大夫来,你照样得这么做。他又没练成火眼金睛,无法隔衣诊断,他把脉……哦,我明白了,你表现的如此古怪,其实是因为我?”
她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其中缘由,仅是因为她刚才互换角色,想象苏梦枕是她,她是苏梦枕的话,又会如何反应,一想之下,立刻恍然大悟。
治病治伤,本是江湖人的兵家常事,对苏梦枕而言,无异于家常便饭。既然气氛特别,当然存在其他问题。
她说完这句话,心下踌躇着,也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犹豫不决。如果苏梦枕当真不愿意,她只能去叫树大夫,然后迎接外面两人古怪的眼神。
她正如是想着,一会儿希望留下,一会儿想转身就走,苏梦枕却蓦地起身。花厅北边窗下,放着一张长椅。他走到那张长椅旁边,坐下去,将受伤的腿放上椅子,撩起衣袍。紧接着,绯光倏闪倏收,在裤子上割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红袖刀飞回主人袖中。苏梦枕紧绷着脸,寒声道:“你看吧。”
雨早已停了,天泉山上仍然水气氤氲。不远处,有人洒扫清洁,清理被大雨打下的落叶。他扭头看向窗外,望着洒扫落叶的人,借以掩盖紧张qíng绪。苏夜也紧张,但她必须去看他的腿,看花无错打出的毒伤。
那种毒正如她所想,毒xing极烈,见血封喉。之所以没能杀死苏梦枕,大概是因为除了他的病,没有东西可以杀死他。
苏梦枕灵机一动,以十分机智的方式,保住了这条裤子。苏夜一直想笑,又一直笑不出来,全程挂着一个扭曲的表qíng。当她把手探进裂fèng,摸上去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全身都在紧绷,绷的如同他的脸色,愈发令她不自在。
检查过程应当不太长,却显的很漫长。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长吁一口气,脸色倏地一变,冷冷道:“糟了。”
苏梦枕之前不看她,不看自己的腿,出神地盯着外面,脸上写满了yù盖弥彰。苏夜长吁之时,他才马上回头,以目光问她怎么回事。
苏夜正色道:“你路上耽搁太久,毒xing发作了超过一个时辰,我无力挽回。你必须截掉这条腿,不然,毒素流入丹田,浸入脏腑,你会变成一个死人。”
她说的极其正经,语气亦很严肃,令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苏梦枕反应却不同于常人。他紧皱的双眉渐渐放松,端详她良久,端详到她毛骨悚然,也想若无其事地去看窗外景色。
她抱着输人不输阵的心理,反问道:“你这是gān嘛?”
苏梦枕笑了,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笑容。她看得出来,他笑的轻松自在,就好像他肩头压着的一切重担,被一下子抛开了。他原本yīn沉、冰寒、外人勿近的神色,亦如chūn风化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淡淡道:“我不信。”
苏夜冷笑一声,问道:“为啥不信,你以为我会吓唬你吗?”
苏梦枕断然道:“你就是吓唬我。”
“……你怎么知道?”
金风细雨楼子弟全在外面,无一人有机会看到楼主的神qíng。他们若看到,也会跟着笑,笑容比他还要开怀。毕竟在苏梦枕脸上,这种神qíng太罕见,罕见到人人都知道他的寒傲与寂寞。
他微笑道:“很简单。如果我将失去一条腿,你肯定很难过,也许难过的超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你会马上出去,找来树大夫,与他商量如何保住我的腿。你绝不会像现在这样,yīn着脸,没来由地冲我发脾气。”
说到这里时,他居然叹了口气,温和地道:“不管你嘴上怎么说,你对我,一直很好。”
他口气中充满了信心,每个字都透出他对苏夜的信任。这不是他第一次把想法付诸于口,却是最明显、最直接的一次。
忽然之间,苏夜脸上发热,自内而外涌出一股温暖感觉。她下意识想板起脸,终究没能做到,也禁不住笑了出来,笑的羞涩而轻松。
苏梦枕当然不必失去一条腿,她确实是在吓唬他。他采取的措施足够果断,在被绿豆打中的一瞬间,就将毒xing削减了一大半。剩余一小半,固然缠绵难愈,但假以时日,好好休息保养,终究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直到确定这件事,她心中的担忧之qíng才正式消散,才有心qíng虚言恫吓。
她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拍了一下,微笑道:“算你说中了,算你有良心,算你武功练的好。以后你不要这么固执,害的别人提心吊胆。”
苏梦枕笑道:“别人?别人是谁?”
他极少和人开玩笑,更是从未调笑过任何人。但他心qíng极为轻松,轻松的简直过了分。苏夜流露出羞涩之意,他反而不那么紧张,顺口就说笑了一句。
苏夜摇头道:“不知道诶,无邪、无愧他们吧,还有树大夫,他也很记挂你。”
她总算成功收起了笑容,可惜眉梢眼角,依然残留笑意。她重新敲了敲他,正色道:“你一个月之内,不要和人动手,无论遇上什么qíng况,都可以jiāo给我。你不是新认了俩兄弟吗,正好趁此机会,试试他们的武功和能力。”
苏梦枕犹豫一下,眼见她又要敲,便道:“好。”
第二百六十九章
苏夜豪气gān云,许下一切jiāo给我的承诺, 应该让苏梦枕十分满意。经过长久的磨蹭, 她终于不再推诿拖延, 正式表示自己乐于cha手风雨楼事务。
然而,连续过去好几天, 他并没有jiāo给她任何重要任务,反而对白、王两人作出安排,命他们前去刺杀雷恨、雷娇。她听完之后, 询问是否需要她去刺杀雷动天, 被不容置疑地拒绝了。
苏夜没在他这里捞到工作, 程英的请帖倒先一步而来。她们多半无事不登三宝殿,少半则是找她过去说话, 所以她一接帖子, 立即动身, 前往自己的京城分舵。
她事后方知, 在那场别有用心的冲突中,她们亦杀了一个人。那人姓甚名谁, 已难以查出, 只知是蔡京身边护卫之一, 和她gān掉的那些必然有着联系。也就是说, 如果蔡京真要追究责任, 十二连环坞将和金风细雨楼一样,成为第一责任人。
苏梦枕做好朝廷来人的准备,她也一样。果不其然, 第三天上午时分,方应看乘马车抵达风雨楼,前来探视苏公子的伤。等他发现苏公子xing命无虞,立即露出松了口气的表qíng,口称恭喜,然后希望见一见苏夜。
神通侯召唤,苏夜不得不去,于是挂上笑容,前去见他。令她意外的是,方应看此行,未带六大刀王中的任何一人,更未向她追究责任,问她为何杀死苗八方与彭尖。
他道歉,风度翩翩、态度诚恳地道歉,说话十分谦恭有礼,还是当着苏梦枕的面。
他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尤其他身处庙堂之上,每日与太师、丞相、太尉、司马等人打jiāo道。有些时候,他两害相权取其轻,无奈作出违心之事,怎么好意思怪姑娘呢?他说,姑娘难道没发现,八大刀王八去其四,以黑布蒙面,正是希望抹消真实身份,动起手来不必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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