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仔细查看一遍,黛眉微蹙,叹道:“先这样吧,你的病等以后再说。”
苏梦枕笑道:“有劳阁下费心,其实我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以后未必能有改观。”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qíng。但药石和药石之间,向来有很大差别,”苏夜口气忽然冷漠了不少,“我不熟悉这个地方,你走的这条路,就是地道出口吗?它通往什么地方?”
苏梦枕并无站起来的意思,仍然倚墙而坐。那盏灯放在他手边,照着他半边身子。他沉默半晌,突然微微一笑,淡淡道:“那边?那边通向六分半堂总堂主,雷纯姑娘的住处。”
他又笑了一下,“她窗前种着一株梅树,树下是地道机关枢纽。”
这两句话虚弱至极,近乎耳语,却像九天惊雷,在苏夜耳边炸响。她震惊到说不出话,震惊中又有酸楚。
苏梦枕用于逃生的密道,居然直连六分半堂,而且通往总堂主住所。这牵扯到两方势力的过往恩怨,何尝不是暗示苏梦枕和雷纯姻缘天定?
就算地道始于苏遮幕和雷震雷,苏、雷翻脸已久,苏梦枕为何没把地道填上?
结论岂不是明摆着的。他想娶雷纯,想和雷损修好,幻想他做雷损女婿,雷损做他岳父兼同盟的未来。于是这么多年,他迟迟不做打算,直到无路可走,被迫逃向生平的最大敌人。
她的师兄不肯说出地道范围,无意泄露出入途径,原因已不必再问。
她略一定神,心中仍有幻想,“现在由雷小姐当家做主,难道她愿意帮你?”
苏梦枕稍微感到奇怪,摇头笑道:“她不愿意。我杀了她爹爹,她盼着我死,我落难至此,她只会舒心快意。”
时间仿佛停止了。有那么一分钟左右,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这阵寂静令人尴尬,因为这是一场无比尴尬也无比心酸的对话。
“我明白了。”苏夜说。
方才,她险些以为雷纯接任总堂主后,一改父亲作风,上除jian臣下惩宵小,因而与苏梦枕尽释前嫌,联手御敌。但幻想尚未露头,就被狠狠掐灭。她之前想过许多可能,从今以后,不再想了,亦不会怀着某个希望,在苏梦枕身边恋栈不去。
一团浓重深厚的悲哀,在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徘徊着。
苏梦枕愈发诧异。可是苏夜身上充满了谜团,不在乎这么一个。他只问:“你明白了什么?”
苏夜笑道:“你不要管,与你无关。地道既连通天泉山、不动飞瀑两地,想必是狡兔三窟。有没有其他出路?”
她说着说着,扭头望向来时的路,同时问道:“天泉湖湖畔有吗?从天泉湖可以到汴河,汴河流入汴梁城,我不信那里没设出口。”
苏梦枕简短地道:“有。”
他正要继续说,忽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咳。咳嗽之时,喉头鲜血不断上涌,肺部亦如刀割。他拼命忍住,苦笑道:“你能看出天泉湖是关键,别人也能。那里必定有人监控布防,用船只封锁水道。而且,湖上不止江湖人物,也有蔡京私下借来的官兵。”
苏夜道:“你不愿落到他们手里?”
苏梦枕道:“他们听从白愁飞号令,一见到我,马上传讯给金风细雨楼。白愁飞必定要我死,我不死,他一生难安。到了六分半堂,我还有点利用价值,雷姑娘也许不想当场杀我。”
他费力地抬起头,缓缓道:“我既知天泉湖是死路,怎会去那儿?”
苏夜蓦地冷笑一声,笑道:“你猜怎么的?我宁可去死。”
她余怒未息,说完后,又重复一次道:“我宁可去死……”
苏梦枕冷冷道:“你想死在一群鼠辈手上?”
“我在河流中,湖泊上,水底下,从未怕过任何人,”苏夜说,“在我眼中,水路永远不是死路。何况……”
“何况?”
苏夜一闪身,闪到他身侧,迅捷地蹲下,伸手去拉他。她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扶着他的腿,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再一闪身,人已在数丈开外。
刹那间,苏梦枕下意识握住袖里的红袖刀,过了百分之一秒,忽地颓然松开。
他瘦的惊人,也轻的惊人,似乎毫无重量,身体时而冰冷时而灼热,想来正承受着很大的折磨。
与此同时,他的jīng神也紧绷到顶点。他紧张,一紧张就要说话,让人看不出他在紧张。他不顾抽痛的肺,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结果效用不彰,被这个陌生女子抱起来,带走了。他自知状态糟糕到极点,索xing不再挣扎。
他躺在她怀里,头挨在她肩上,仰望黑乎乎的甬道顶,苦笑道:“我真没骗你,那真是死路。”
到了此时,他仍然不知她的来头,只听她慢悠悠地说:“难道我会骗你吗?当世有能力做我对手的人,着实不多。”
她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蹿出七八丈。她抱着一个人,却丝毫不受拖累,远胜所谓的轻功名家。更奇的是,她一边飞掠,一边说话,吐字依然清晰柔和,不费半点力气。
“其中,有两人在七百里外的山上,打一场没用的架。另外两个去了洛阳,拦着令师妹的父亲,不准他进京助阵。太师调来水师jīng锐,后果未必如他所想。我正好趁此机会,瞧瞧他能派出多少绝世高手,够不够阻挡我进城。”
苏梦枕心中一惊,立刻问道:“你走河道,你打算去神侯府?”
苏夜摇摇头,沉声道:“不,我打算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出乎意料,苏梦枕并不惊讶,亦不认为她胡chuī大气。他只是沉默,沉思,沉着地猜测她的想法,然后说:“既然你一定要去,那么,你会在天泉湖上发现我的人。”
苏夜嗤地笑出声来,笑声尽显尖酸刻薄。她嗤笑道:“你都这样了,竟有人对你忠心耿耿?我以为金风细雨楼上下,全部倒向了白副楼主呢。”
苏梦枕冷冷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见风使舵……”
“那人是谁?”
“不老神仙颜鹤发。”
苏夜再没想到,颜鹤发竟能得到苏梦枕的信任,但事实正是这样。他后来居上,超越身为元老的刀南神、莫北神,在苏梦枕穷途末路时,积极发挥作用。
他遵照苏梦枕吩咐,长期扮作渔翁,在天泉湖乘舟垂钓。白愁飞未能一举成功,急忙打出烟花响箭示意。颜鹤发当即划动小船,装成慌乱逃亡的模样,让敌人误以为他带着苏梦枕,向这条船围追堵截。他负责拖住追兵,把白愁飞骗到湖上,放松其他地方的警戒。
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而他自愿充当执行人。
换句话说,苏夜可以在岸边找到他预备的船,登船渡湖,在湖心见到他。苏梦枕说出这个布置,无非是希望她出手救人。
假如颜鹤发未死,这并非难事,所以她一口答应下来。她听着听着,漫不经心地问:“颜鹤发在天泉湖,朱小腰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城里老鼠 无限流 系统 综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