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盛雪身后,背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这把刀比他的人还醒目。
双方一照面,对面脸色大变。他们均能看出,院中正是剑拔弩张。苏夜既被伙计围在中心,当然是不怀好意的恶客。
她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雪亮的刀光。银盛雪拔刀在手,一刀挥向她的脖子。刀光落时,血光也即将迸发。
他的刀练得实在不错,在苏夜这种大行家看来,仅能看出两个破绽。但对她来说,一个破绽也嫌太多了。她遇上的qiáng劲对手,招式里压根不会有破绽。
一只手轻而缓地伸了出去,像是要拈下一片落花似的,拇指与食指并在一起,悄然弹向刀身。铮的一声,刀身剧震。雪堆一样的刀光就此遏住,硬生生停在离她不足两寸远的地方。
她另一只手,同样只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了这把刀。银盛雪握着刀柄,忽觉一股巨力扯住了他。他不想弃掉武器,又不想被拉向对手,仅犹豫了一瞬间,已被扯到苏夜旁边。
刀仍在他手里,他的手肘却被托起。一眨眼的时间里,森冷刀锋抵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他稍一挣扎,立即感觉颈间一阵刺痛。
苏夜按住他的手臂,要他保持横刀自尽的姿势,越过他肩膀,看着龙吐珠道:“杨无邪呢?”
龙吐珠脸色极不好看,一副跃跃yù试的模样。他闻言一愣,冷笑道:“这就是你的问题?”
苏夜笑道:“不行吗?”
龙吐珠哈地一笑,冷冰冰地说:“无论你有啥打算,都来晚了。杨无邪不在我们这里,我们也不知道谁带走了他。”
苏夜愕然道:“他躲在店里,然后……然后被人带走了?”
龙吐珠冷笑道:“你找到这儿,想必知道他以一把椅子为信物,暂时到此避难。可惜啊,他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群太师府的走狗。我们解决了那些人,商议过后,决定送他去师父家里。谁知他们中途遇上qiáng敌,杨无邪就此下落不明。店里兄弟为这事与你冲突,其实毫无必要。”
苏夜心里,陡然升起莫名其妙的寒意。她察言观色后,已决定相信他的话。她问道:“如果苏梦枕亲自过来,你也这样回答?”
龙吐珠冷笑道:“当然。”
苏夜道:“好,敌人容貌如何?武功如何?用何种兵器?有没有显眼的特征?”
龙吐珠冷冷盯了她一眼,沉声说:“陪着杨无邪的兄弟都死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地死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数年前,雷损收买金风细雨楼的余无语、花无错, 在破板门伏杀苏梦枕。
苏梦枕中了淬毒暗器, 不肯回去养伤, 反而借此机会,与六分半堂展开决战, 成功杀死雷损。雷损死后,他任凭雷纯离开,拒绝斩糙除根。此事过后, 雷纯接任六分半堂总堂主, 在狄飞惊、雷动天等人辅佐下, 维持原有势力。
如果有人认为,苏梦枕战胜了雷损, 摇身一变, 成为京中唯一霸主, 那就错了。
雷损垂死之际, 用尽全身功力,大喝一声, 引发他腿上毒xing蔓延, 使他落得个割腿疗伤的结局。纵使如此, 毒xing仍缠绵不去, 缓慢地侵蚀伤害他身体。他伤病jiāo加, 力有未逮,遂被白愁飞趁机而入,逐步排挤真正忠于他的弟兄, 架空了他。
五大神煞里,上官中神早死;薛西神死于决战;莫北神竟在决战中叛离,投奔六分半堂;郭东神乃是原来六分半堂的雷媚。她,外加年纪已老的刀南神,这两人留在金风细雨楼,处境可能极为糟糕。
而身为风雨楼元老的“四无”,余、花自不必说,师无愧则因雷损设计暗算,替他躺进棺材,死在苏梦枕刀下。
茶花、沃夫子、苏氏三兄弟,全部非死即叛。楼中子弟有七成见风使舵,转而效忠白愁飞;一成亲近王小石,纷纷加入象鼻塔,应当不会为苏梦枕慨然赴死;剩下最后两成,也处境艰难,倘若去硬拼白愁飞的人马、太师府送来的江湖高手,无异以卵击石。
因此,苏梦枕曾号令群雄,风光无限,如今几无还手之力,只剩杨无邪、颜鹤发寥寥数人戮力拼命。
这便是破板门一战后的发展,由戚少商亲自讲给苏夜听。他断臂逃亡,一夜间基业灰飞烟灭,论凄凉却比不过苏梦枕。而且,他自少年时起,与苏梦枕惺惺相惜,互慕英名,见对方沦落到这个地步,难免物伤其类。
他讲的非常详细,苏夜仍然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想不通,偌大一个风雨楼,分舵遍布天下,子弟一呼百应,竟在几年时间里,一大半倒向白愁飞。难道真如元十三限所说,王小石什么都不做,避开了楼中矛盾,坐视白愁飞勾结蔡党,侵占苏遮幕父子创立的巍巍大帮?
双方的是非曲直一清二楚,兄弟却袖手旁观,那这个兄弟,实在不要也罢!
她旁听尚觉难过,苏梦枕的感受何必多说。这个时候,杨无邪同样遇上大敌,下落不明。她有理由相信,主谋者若非太师府,就是六分半堂。但她孤掌难鸣,必须把事qíng好生理顺,才能展开行动。
冬至这一夜,汴梁城极不安稳。许多人在外奔波,有些直奔花枯发、温梦成的府邸,在近处一探究竟;有些来到神侯府附近探头探脑,终究不敢入府搜检。
府中,戚少商一夜未眠,与苏夜谈到天际微明。颜鹤发怎样都睡不着,在屋里辗转反侧,睁着一双老眼想心事。
这些是苏梦枕的朋友。至于他的敌人,自然是芒刺在背,如鲠在喉,觉得苏梦枕一日不断气,金风细雨楼就不完全是白愁飞的,自己就没多少好日子过。天泉湖那四十四具尸体一出,更像冬雷震震,震得他们耳鸣心跳。
任氏兄弟已死,无法说出凶手姓名。元十三限未归,泄露不了天机。即便他向蔡京打小报告,也只能说“黑衣无名老人”,作为qíng报毫无用处。
半个汴梁城灯火通明,火把似明亮的细线,游走城中街巷。无数人通宵忙乱,心里七上八下。苏梦枕却沉沉睡着,好像今夜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他已很久很久,没睡过一场完整的觉。一大半时间,他躺在chuáng上咳嗽,咳到肺都出了血,依然停不下来。雪上加霜的是,他思念雷纯,爱慕雷纯,一想雷纯全心全意要他死,便异常心痛。
苏夜给他服一种药,来自蛇王的灵药。在药物作用下,他睡着了,只可惜睡得不太安稳。他做了很多梦,梦境如打碎了的琉璃片,五光十色,跨越他懂事至昨日的岁月,bī着他想起过往风光,以及今夕的落魄。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清醒,感受到冬日黎明时分,略带寒意的清冷阳光。
他的肺、胃、肝一如既往的疼,四肢百骸都在疼,随时准备散架,可他的jīng神是好多了。朦胧之中,他发觉身边有人,下意识张开双眼,只见一张青灰色的铸铁面具,高悬在他上方,无qíng地瞪着他。
他去摸红袖刀。红袖刀不在他衣袖里。
他甚至没穿外袍,哪有供他藏刀的宽大袍袖?他心下一紧,忽听那张面具发出老人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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