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这是一个迷人的冬日。
苏夜迈出神侯府时,迎面一阵清寒, 不由仰起头凝望天空。晴空万里无云, 蓝的宁静而愉悦。这种蓝色, 与世上任何一种蓝都不一样,很容易让人心旷神怡, jīng神为之一慡。
天气冷而gān,没有风,只是北方特有的gān冷。雪后晴天, 本就是最冷的时候。
她瞥见大道旁堆起的雪堆, 突然想起朱月明。他和她已经见过面。她万万没想到, 他居然比她记忆中更胖,不太像人, 比较像一只圆滚滚的皮球, 不紧不慢地滚来, 又慢条斯理地滚远。
刑部老总为权臣奔走, 约见新近出现的连环杀手,实在是件荒谬的事qíng。但朱月明认为, 反正有权抓捕人犯的是六扇门, 不是他。四大名捕尚未动手, 他何必越俎代庖。
他说笑时的容色, 倒是一如既往的和气, 全程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
由于他和苏夜毫无jiāoqíng,也谈不上久仰大名, 于是见面后有话直说,竹筒倒豆子般,向她开出诱人的条件。
他知道杨无邪的下落,愿意把人完好无损地jiāo还。作为报酬,她绝不可以再伤害朝廷命官。
俗话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想为苏梦枕出气,应当去找白愁飞,不应把江湖仇杀带入朝堂。蔡京体谅她替友复仇的心qíng,所以不再追究过往凶案。若她不知收敛,继续挑衅蔡党中人,休怪太师翻脸无qíng,请旨调动京城禁军,倾尽全力捉拿她。
她肯答应的话,朱月明将安排合适地点,择一良辰吉日,亲自送回杨无邪。
苏夜不置可否,多次追问杨无邪被谁带走,囚禁于哪个势力。朱月明均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他只说,答应便是答应,不答应便是不答应。太师都既往不咎了,她还想找出主谋,再闹一场不成?
毫无疑问,这是引蛇出dòng的计策。她行踪成谜,包括苏梦枕在内,所有人均猜不到她去过哪里,即将去哪里。他们被迫采用诱敌之计,故意钓她出门。
但是,杨无邪对金风细雨楼,对苏梦枕本身,乃是不可代替的军师兼总管,接近于生活必需品。
苏夜身为一条史前巨蛇,一眼看破这个根本没想掩饰的计策,思忖再三,痛快地点头答应。
朱月明得到答案后,眯fèng着的双眼陡然睁开一瞬,似很惊讶她的决断。他未曾多说,更未进行什么点评,客气了几句话,摇头摆尾地走了。
jiāo易就这么决定下来。
众所周知,黑衣老人极有可能藏在神侯府。可惜迄今为止,无人亲眼目击她进入或出来。朱月明事先警告她,不许多带人手,惊师动众。诸葛先生也乐得袖手旁观,装作根本没听说这回事。
按理说,蔡京提出的条件十分合理,用朱月明为中间担保人,愈显认真jiāo易的诚意。寻常人不明就里,没准真会相信他,诚心诚意地答应。
但苏夜经验过于丰富,目睹的惨剧不胜其数。数天前,她刚刚听说天衣居士和多指头陀的故事,好笑之余,警惕心持续升高,岂会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她不动声色,不代表毫无准备。
从一开始,她便没把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列入帮手范畴。王小石可能已经知qíng,但她绝无可能携他同行。
万一她踩进人家的陷阱,需要杀出一条血路,那么帮手越多,等同于需要抢救的人越多。不带帮手,反倒不必临危救人,自行逃生即可。
一言以蔽之,这是个明着摆出来,让她拒绝不了的陷阱。既知是陷阱,为何非要拉着别人一起跳进去?
朱月明第二天派人送信,把领取杨无邪的地点,定在公孙十二公公的京城产业,一处chūn日鸟语花香,冬季冰雪封冻的别墅。
公孙公公与舒无戏关系颇为不错,舒无戏又是诸葛先生的心腹爱将。因此,使用他的地盘,jiāo易双方都比较放心。
朱月明率领两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抬着一口闩有巨大铜锁的红漆大箱子,到别墅佛堂落座,满面笑容,静等她上门。
佛堂取光不足,无论白天夜晚,光线皆是偏暗。佛前檀香袅袅,塑造出一种朦胧昏暗的氛围。烟熏雾罩,异香扑鼻,连龛中佛像都多了几分神秘。
檀香与茶香十足相配,而且别墅已被预先清空,佛堂外面空无一人,变成静心品茶的好地方。朱月明到后不久,刚喝下第二杯茶,不远处便出现了一个深黑的人影。
名震京城的黑衣老者,宛如一缕无主孤魂,静悄悄飘进了这处院落,潜入正中的铜顶佛堂。
朱月明第一次见她,是光天化日之下,去了京城里最有名,最昂贵,xing价比最低的酒楼包间。那时候,黑衣人形容固然诡异,却被街上车水马龙,走廊传菜吆喝的声音冲淡,并不怎样可怕。
现在可好,附近气氛浓郁,黑衣人的气质亦是过目难忘。他总觉得,她不太像人,比较像一只黑黝黝的恶鬼,一言不合便取人xing命。
不过,他诧异时,脸上笑容反而更多,肥ròu挤出的褶子里都淌着笑意。他主动向客座一伸手,乐呵呵地说:“先生请坐。”
苏夜看他一眼,看美少年两眼,不理他的好意,沉声问道:“那天所说的买卖,今日条件依然不变?”
朱月明笑道:“不变,不变,杨无邪一到手,先生再也不可骚扰朝廷命官。”
苏夜冷笑道:“如果朝廷命官想骚扰我呢?”
朱月明笑道:“你不率先犯案,谁会拿你?难道阁下与四大名捕的jiāoqíng,保不住你在京城平安无事吗?”
苏夜目光一扫,已经看见了那只大箱子,不屑地笑笑,“我与他们一文钱jiāoqíng也没有。事实正好相反,他们看我极其不顺眼,因为拿我没办法,才不得不容忍我。”
朱月明哦了一声,笑道:“我相信阁下所言为真。不过,想让神侯府不得不忍着,也绝非容易的事。”
苏夜稍稍沉吟,明知问他也是白问,仍然问道:“事到如今,但凡听说过我的人,均知我不会放过白愁飞。我动手之时,你敢担保太师府无人gān涉?”
朱月明浅浅笑道:“敢。”
“白愁飞已成弃子?”
“是。”
“他是蔡太师义子,这么亲近的身份,也说放弃便放弃吗?”
朱月明肥胖的身躯,在椅中安闲地沉了下去,如同墩在盘子里的胖面包。他采用摆事实,讲道理的耐心态度,一字一顿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太师妻妾不少,亲生的少爷小姐兀自顾不过来,哪有闲心理会外面来的便宜儿子女儿?”
“何况,白愁飞此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用,”他如教授课业的塾师般,认真地说着,“他自视过高,认了太师做义父,竟以为自己是官场中人了,自认京城之中,除了寥寥几位朝廷重臣,谁都惹不起他。”
苏夜淡然道:“朱大人对白愁飞说长道短,也不能使我更加喜爱太师啊。”
朱月明笑道:“在下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原封不动告诉你。你出面过后,不少人惊惧莫名,指责白愁飞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几次说万无一失,仍惹出你这样的大麻烦。更惹人厌烦的是,他数次要求太师请出元先生,到风雨楼助战。太师自然一口回绝,对他亦十分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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