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转身时,看见的正是这套拦不住的刀。
刀急,人更急。杨无邪一反常态,眼中竟泛着泪光,眼圈亦稍稍发红,qíng绪极端激动。这种慌乱惊怒,本不该出现在智计双绝的他身上。但今天发生的事,足以令他失去冷静。
他一直想促成苏梦枕和苏夜的好事,从苏夜进京那天起,他就在打这个主意。他真心欣赏她,关爱她,认为她有资格做苏梦枕的继承人,甚至未来的楼主夫人。
不过,苏梦枕很少谈及私人感qíng,偶尔说几句,也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杨无邪摸不清他的心思,也不想不识趣地说个没完。他只希望美梦能够成真,随着长时间的相处,同门之qíng升级为男女之qíng,令苏梦枕不再孤寂深沉,令两人相伴度过今生。
谁知梦还没醒,便被刀光斩碎,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拾不起来。
苏夜竟是五湖龙王,苏夜当众痛下杀手,第一刀杀了金风细雨楼的二楼主,第二刀便悍然攻向苏梦枕。他扶住苏梦枕,发现他伤势沉重,病qíng陆续发作,绝非出于误会或做戏的小打小闹。苏夜居然当真狠下心肠,要借着今晚宴席的机会,一举诛杀京城两大枭雄。
她是否与方应看同气连枝?方应看是否事先知qíng?这似乎是预设好了的陷阱,而他们毫无机心地一脚踩入。她利用这种信任时,心里有没有一些不安?
方才,苏梦枕急促喘着气,想咳嗽,却咳不出来,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说的是,“你们小心,我现在没办法和人动手,也许,永远都不能了。”
杨无邪最后一点希望,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他说不清感觉,说不清原因。总之,他一听之下,脑子里轰鸣作响,似有惊雷在耳边连续炸开。
他的伤心与失望,或者比不上苏梦枕,却让他失去理智,做不出最聪明的决定。他想都没想,一下子拔出袖子里的刀,扑向那道黑色刀光。然而,扑过去要做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苏梦枕大叫“回来”,也没能让他半途而废,依言退回。他隐隐约约地想,他应该替苏梦枕,向这位不可一世的黑衣霸主,讨回一个公道。
张炭接替他的职责,半扶半拖着苏梦枕,试图找到一个安全出口,迅速离开遇仙楼。可惜的是,他四处张望,没能看到出路,反倒一眼瞥见杨无邪短刀落地。
苏夜连续负伤,仍行有余力,轻易破解“拦不住刀”。苏梦枕目睹此qíng此景,剧烈地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短刀横躺地面,和主人一样láng狈。苏夜踢开它,右手紧紧抓着杨无邪的喉咙,神qíng姿态,乃至说出的话语,都冷酷到了极点。
大堂鸦雀无声,唯有她说话的声音。她望着这名“俘虏”,不屑地冷笑道:“原来你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你是过来送死吗?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杨无邪头往后仰,被她抓得险些闭过气,却毫无惧色,厉声道:“公子对你不薄!”
第四百三十一章
时间再一次停止了。
一爷银眉挑起,脸膛涌起浓重的赤红。他吞了口唾沫, 目光扫过对席, 发觉温柔正捂着嘴抽泣, 而花晴洲已吓傻在那里。扫视同时,他听到身体里血液奔流的声音, 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自己又深又缓的吐息声。
他面对任何危险状况,都不退反进, 不知什么叫做惧怕。不然的话, 他也不会位列舒无戏之上, 负责保卫大内深宫。
但他一见苏夜冷酷无qíng的面容,便觉一阵紧张。他缓慢搓动手指, 如同搓动无形刀柄。唯有这么做, 他的心qíng方能沉淀下来。
席间依然无人说话。准确地说, 这已不是筵席, 而是满地打碎的果碟茶酒,尽显láng藉不堪。一半人屏住呼吸, 两眼直瞪苏夜掐着杨无邪的那只手。另外一半喘息忽快忽慢, 动辄深吸一口气, 眼睛却看向同一个地方。
杨无邪的武功, 不能说不高, 只是没有高到可以挑战龙王。
他冲上去,偷袭失败,竟然硬充好汉, 于xing命攸关时,说出一句饱含愤懑的怒斥,唯恐无法激怒对手。这种做法十分愚蠢,不太像他。但众所周知,苏夜与金风细雨楼关系匪浅,和他jiāoqíng也很好。她忽然翻脸,打的苏梦枕重伤咳血。他难免急火攻心,头脑一热便冲了上去。
结果,苏夜仅用一只手,便轻易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两人功力相差之悬殊,当真令人绝望。她手上一吐劲,立时可以震碎他的喉骨。从此以后,风雨楼失去总管军师,苏梦枕失去最信任的下属。这种打击的严重程度,仅次于苏梦枕本人死去。
而且前提是,苏梦枕能够活着离开遇仙楼。
苏梦枕的师妹,将怎样对待苏梦枕的军师?这是继雷损生死之后,众人关心的第二个问题。
方应看居高临下,雕像般立在原处,周身纹丝不动。他双眼在发光,奇异而灿烂的光,腰间血河神剑的剑鞘上,隐有血光徘徊流动。人人提心吊胆时,他居然很兴奋,像是舞台下的观众,终于等到了剧中高cháo。
外人尚且如此,苏梦枕更不用说。他脱离张炭的扶持,用手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坐进仅存的一把好椅子,眼睛一眨不眨,紧盯不远处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脸上有绝望神色,也有浓重病容。这时候,他脸颊更瘦削,颧骨更高,目光亮到灼人。幸好世上不存在用眼杀人的奇功,不然他的两道视线,足以把五湖龙王盯出两个dòng。
张炭嘴唇张开,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哦”,像一声软弱无力的叹息。
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什么?他转身去瞧苏梦枕,发现他固执地坐着,顿时心底一凉,也跟着破罐子破摔,不再考虑逃跑,迈步走向他,打算站到他身边,共同等待不久后的结局。
如果采用苏夜熟悉的计时方式,那么,从她杀死白愁飞,到她单手举起杨无邪,才过去不到五分钟。这五分钟,竟和五天一样漫长。
楼里异常安静,楼外却无比喧哗热闹。她收刀,也收起那股沉重的压力。席间人忽然察觉,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兵器jiāo击声、许多叫喊与咒骂。
他们带来的部属,正在被人围攻。他们发愣之时,外面火光已冲天而起,jiāo战已然开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
苏夜露出迷人的微笑,脑袋侧向一旁,仔细倾听一下,突然之间长笑出声,笑道:“是吗?可我对你们,也不薄啊!”
话音方落,她五指猛然用力,揪起杨无邪,像丢一只面口袋似的,把他凌空扔向窗外。这一扔去势汹汹,直接撞掉了两扇木窗。杨无邪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当空划出一条抛物线,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被扔出了遇仙楼的第二层。
霎时间,窗外一阵大哗,起码有七八张嘴在叫嚷,却不闻人体落地之声。苏梦枕心里骤然一松,又马上收紧,仿佛苏夜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
他是个聪明人,脑筋转得向来很快,此时却无能为力。经脉中火焚似的疼痛,影响着他的感官,qiáng迫他进入云山雾罩的幻境。他听见的人声很远,看见的景象也很远。他不再发冷,而是剧烈发热,热的全身焦躁。倘若他和雷损分享感受,把两种真气混合一下,倒是有可能得到十分舒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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