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攀谈的人, 是花枯发的独生爱子花晴洲。
白马在右, 花晴洲在左,正好把她夹在中间。她说话之时, 屡屡面露微笑, 含笑去看他的眼睛, 直把他看的十分不好意思, 讷讷转头,才肯放他一马。
赵佶这次召见她, 前后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她奉旨书写乐府长诗, 左手用瘦金书, 右手用苏梦枕孤峭峻拔的字体, 全程铁画银钩, 笔锋绝不打颤。与此同时,她眼神明净,神态谦和而镇定, 大获赵佶欢心。他依然觉得她仙姿飘渺,恍若清风明月,一看便知心中理直气壮,说话绝无半点虚言。
赵佶并不吝惜他的金口玉言,说了好几句夸赞之词。米苍穹则微露苦笑,冷眼旁观这场堪称闹剧的试探。之后,苏夜一鼓作气,开始颠倒黑白……不,其实不算颠倒黑白。
她说,全是底下官员狐假虎威,蒙蔽天听,办事时无能之至,索贿时jīng神抖擞,她,一个不问世事,一心求仙问道的女子,才不得已挺身而出,替圣上维护江山社稷,令赵家天下金瓯永固。她所剔除的,均为láng心狗肺,辜恩负上之徒;她所扶持的,均为赤胆忠心,自愿奉献的臣民。
这种让她起一身jī皮疙瘩的马屁,居然被赵佶全数笑纳了。事实上,蔡党一gān人颂圣时,用的言词还要ròu麻至少一倍。
以蔡京为例,曾有一次,赵佶提笔写了个匾额,趁他进宫面圣,让他评价一下。他竟站在匾额前方,瞠目盯视起码一刻钟,才作出大梦初醒的样子,高呼世上怎会有如此神妙的笔法,道君皇帝御笔一提,前后朝代的书法名家都要自惭形秽。
赵佶生活在阿谀奉承之中,且艺术天份极高,做事极为自信,自然不觉苏夜说话有何过分。他甚至认为,是她一身清雅,两袖仙风,才对他格外直率,不像俗人那样一心颂圣。
他这么想,倒也并非全错。但他想出的聪明方法,和垃圾一样毫无价值。把苏夜双手打断,让她用嘴叼着毛笔写字,字迹也会是这个样子。而蔡京被誉为当世四大书法名家之首,用字迹判断为人的话,他应该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才对。
苏夜使尽浑身解数,先洗清十二连环坞“谋反”的嫌疑,把它打扮成帮了朝廷大忙的义士组织,然后顺便泼人脏水,云淡风轻举出几个例子,证明不是她太厉害,而是官府太无能。她组建江湖势力,其实是尽己所能,帮忙筛选清廉贤明的官员。她之所以没直接承认,只因赵佶从未问过,同时五湖龙王身份地位,不值一提。
旁听的米公公作何想法,她不知道。但她拜辞之前,赵佶已是频频点头,眉开眼笑,说话时,嗓音都柔和了很多,明显是信了她的解释。尽管他施展“帝王心术”,再次对她进行警告,但那些不痛不痒的提醒,说上一万句,亦只会被她当成耳边风。
她沿原路折返,走回来时的内城城门,赫然发现花晴洲站在白马旁边,忐忑不安地等着她,令她极其意外。
意外归意外,他特意来找他,她总不能把他赶走,于是牵着马匹的缰绳,与他一路同行。她先挑起话头,告知他宫里发生的事qíng,让他觉得滑稽荒谬,提醒他以后千万别用容貌、衣着、笔迹等无聊东西,判断一个人的xing格和品质。说完之后,他才笑问道:“你找我有事?”
花晴洲的俊秀文雅,有点像方应看,那股天真未经世事的气质,也能在方应看身上找到影子。然而,方应看擅长伪装,有时深沉睿智,有时稚嫩蓬勃,专门诱使别人对他产生好感。花晴洲则一派天然,纯属被父亲保护过度。
就像现在,他跑来找她说话的举动,当真只有少年人才做得出来。他们不知死活,不问利益,想这么做,便一声不吭地做了。不过,花晴洲犯傻之前,好歹多想了想,为了避免尴尬,预先求得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他迟疑一下,七分没话找话,三分小心翼翼地道:“爹要我来问,啥时候说出白愁飞、梁何、天下第七这三人的恶行。自……自那天以来,他和温师伯等了十天,仍未等到你的消息。”
遇仙楼当晚,温柔受到极大惊吓,花晴洲也不遑多让。他还不至于嘶声尖叫,泪流满面,因为白愁飞和他实无关系。但因此产生的惊讶震撼,在十天之后,依然啃噬着他的心灵。
花枯发不肯承认,但他知道,这个被他深深依赖的父亲,已经有点惧怕五湖龙王。那晚的印象太深了,并非一个人说忘记,便可以忘记的。奇怪的是,他反而不怕,他只是吃惊,然后失望到了极点。直到这时,他才进入莫北神所在的阶段,明白自己没有机会追求她。
莫北神认为追求无果,多和她说说话也好。花晴洲与他素不相识,却心有灵犀,隔空认同了这种想法。因此,花枯发疑神疑鬼,不知该不该自行说出白愁飞的事,他便自告奋勇,主动接下这任务,先到十二连环坞找她,询问之后,又来到宫城外面翘首以盼。
苏夜骤然想起这三位倒霉鬼,微微一笑,笑道:“原来花党魁在家里着急,唉,人都死了,说不说有啥要紧。”
花晴洲奇道:“但……”
苏夜笑道:“当时我告诉许天衣,说你爹爹、你师伯会负责宣扬这消息,让他先回去禀报温晚。事到如今,说不说似乎不重要了。如果花党魁很想说,尽管说出来无妨。不过,按照我的意思,我想再等等。”
花晴洲苦笑道:“爹跟我讲,如果梁何不傻,就该扬帆出海,跑到海外没人的小岛上,躲个十年八年再回来。”
苏夜平静地道:“这是一个好法子。他靠着顺从合作,从我这里换得一条命,理应珍惜生命。不过,很多人都该扬帆出海,却鬼迷心窍,硬要留在京城。噢,对了,你先上我的马。”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谈,讲完宫中经历后,路程已到三合楼一带,离花府并不太远。到了这里,附近受十二连环坞管辖,常能看到腰扎黑巾或头缚黑带的人,当街雄赳赳地行走。
他们全部对苏夜视若无睹,无意上前请安问好,似乎不知道她是五湖龙王。但她一声呼哨,一个手势,他们将立马合围上来,遵从她的吩咐。
她抬头望望天色,发现太阳开始移向西边。这些日子以来,天气越来越热,将近盛暑时节。之前她听说,雷纯原本住在江南的大宅中,因为雷损毕竟出身于霹雳堂。后来,十二连环坞取代雷门的霸主地位。雷损便把女儿移居湖北,远离敌方势力。
她无从打探雷纯的动向。原本预计去接雷纯的惊涛书生,也当街横死。但她直觉认为,离自己听说她qíng报的日子绝不会太远。
她仰头上望,瞪视着半空明日,明眸中露出迷离之色,眼里的幻彩竟比日光更qiáng烈。花晴洲依言跳上马背,接过缰绳,呆看她一眼,诧异道:“怎么了?”
两人一马,逐渐接近重建过后的三合楼。三合楼客流兴旺,宾客极多,兴盛之势一如关七独霸京城的时候。苏夜遥望着它,目光在木楼外围绕了一圈,笑问道:“你还记得,米公公出手试探我内伤qíng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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