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微微一笑,反问道:“蔡京也利用他,你又替他做过什么?”
诸葛先生沉静宁定,仿若寿逾百年的松柏,历经风chuī雨打,依然巍然不动。他并不高大,年纪老了之后,容貌也算不得出奇。但他给人带来的压力,竟可超越形如天神的元十三限。
他淡淡道:“你若贪图本门武学,便是走了一步错到不能再错的棋。”
苏夜笑道:“那你带枪了吗?”
诸葛先生诧异道:“什么?”
苏夜笑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带那杆系着红缨的浓艳枪。为了防止我行差踏错,你应该马上出手。”
诸葛先生居然也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应该。”
苏夜笑道:“那么,你毕竟比他聪明一些。”
桌上摆着茶壶茶杯,却无人去喝第二杯茶。每样茶具都十分jīng致,尽qíng绽放器具之美。茶水仍然滚烫,气氛却冷的像冰。诸葛先生看着它们,忽然又道:“你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丝深深的嘲讽。你掩藏得很好,但我能够看出,你认为我很可笑。”
苏夜淡然道:“你今日的举动,难道不可笑?你真以为随便说几句话,我就会乖乖放人?”
诸葛先生笃定地道:“不,你笑话我,是另有原因,一个我猜不到的原因。”
苏夜讶异地望向他,想着想着,忽地恍然大悟,摇摇头道:“猜不到就好,你真的该走了。”
主人连续下了两次逐客令,客人当然得离开。她也许是近年来,唯一敢对神侯下逐客令的人。但是,像往常一样,她并不怎样在意,一直都是实话实说。诸葛先生走后许久,她还坐在原处,直到茶盘被撤走,棋盘被放回来。
他警告她,无非是怕她bī问元十三限,索取韦青青青的独门绝学。元十三限从来不肯服软,不爱低头,所以有可能因此受苦。另外,其实他非常忌惮她,明知她身受重伤,仍不想效仿米苍穹的举动,贸贸然试她一试。
苏夜见过了这位师兄,难免想起自己的师兄。她希望诸葛先生回去之后,专心致志破他的大案,抓他的恶徒,别去学朝中那些深谙权谋的蠢货,争抢半天,落得个宋室南迁的下场。与此同时,她忍不住惦记苏梦枕。
苏梦枕伤势发展,尽在她掌握之中。负伤之初,伤qíng将极为吓人,似乎伤重无救,让树大夫亦束手无策。接下来,yīn寒死气与炽烈生气相互抵消,yīn阳jiāo汇,在长期的磋磨中,化为一团暖融融的先天真气。
他没可能完全痊愈,但身体状况将大为好转。在那之后,别人只能说他多病、易病,不该奇怪他为何还不死。到了那时,估计也轮不到她惦记他了。
她出神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诧异道:“你刚刚才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程英手中拿着一封信,快步走近她,一边递信,一边蹙眉道:“雷姑娘住在湖北huáng鹤楼附近。”
苏夜诧异道:“是啊。”
程英道:“掌握huáng鹤楼一带的分堂堂主,有意归顺我们。”
“是啊。”
程英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先等我说完。他送来这封信,说雷姑娘听闻父亲受伤,于两天前动身进京,此时不再受他保护。”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夜久更阑风渐紧。
天上那轮皎洁明月,确实像一团明晃晃的银盘。但月边无云, 地上也没有负心人。月华如练, 一泻万里。今夜极为晴朗, 清辉铺满大地,铺在睡去的花苞上, 铺在清奇秀异的假山上,铺在每个赏月人的心里。
王小石抬头,看见夜色一清如水, 夜空漆黑如墨, 偶尔点缀几粒寒星, 低头时,又看见不远处葱茏茂盛的花木, 听到小溪叮咚流淌, 一路流出高墙之外。
这里是赫连侯府的别墅之一, 为老侯爷赫连乐吾所有。他应约而至, 立在回廊里极目远眺,心qíng原本非常烦躁, 看完园中盛景, 躁恼之意立减三分。夜风拂过池塘水面, chuī来丝丝水意, 洗尽了白昼热气, 堪称避暑纳凉的胜地。
然而,美景无法帮人解决问题。他终不能完全摆脱烦心事。
数天前,他好不容易找出空暇时间, 抽身进城,去打理风雨楼的城中产业。他走在街上时,一辆极朴素、极低调、极不起眼的马车,忽地停在他身边。车窗帘布掀起,露出两张人脸。
一张面皮泛紫,威严堂皇,是当朝丞相傅宗书。另一张面如冠玉,俊雅雍容,是罢相之后,受封太师的蔡京。
谁能想到,蔡京竟会亲自出马,到大街上拦住他王小石,屈尊与他攀谈。王小石见他行踪诡异,心知他必有重大图谋,遂忍住心中厌恶,把两人请到附近一处当铺,先坐下,再慢慢谈话。
蔡京城府甚深,语气甚为柔和,不断用言语试探他的志向,从诗词歌赋,谈到琴棋书画,从四书五经,谈到诸子百家,最后才谈及武功和能力。他夸赞他,欣赏他,还屡屡向他示好,绝无权臣特有的贵盛气焰。
王小石耐心等待,等了许久,总算等到他说出真实目的。
他们这一趟屈尊纡贵,终究是为了五湖龙王。蔡京想拉拢金风细雨楼,暂时放下双方间的仇恨,与王小石联手,共同对付十二连环坞。
王小石起初感到惊讶,联想到蔡党处境,又觉顺理成章。
迄今为止,苏梦枕深居简出,鲜少接触外人,连楼中兄弟都很难见到他。树大夫不辞辛劳,每天都去风雨楼为他诊病,诊病过后,脸上忧色一日浓似一日,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泄露他的病qíng。
众人耳闻目睹,难免猜测苏梦枕快死了,而王小石是他的唯一继承人。健康无病的雷损,已把堂中大权放给狄飞惊,一心静修养伤。苏梦枕体质比他差一百倍,qíng况必然糟糕一百倍。
王小石志大,才高,武功好,头脑聪慧心思敏锐,却不是合格的枭雄或豪杰。他就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外表有些平凡,缺乏令人折服的魅力。直到承担重压、经受磨砺时,他才有可能焕发光彩,体现其美玉的本质。
蔡京看中的,正是这样一块美玉。
他日前再三忖思,认为qíng况尚未达到最坏。如果他左有六分半堂,右有金风细雨楼,仍可与十二连环坞一争短长,用江湖手段解决这个qiáng敌。
苏梦枕一死,王小石将独掌大权。像他这样的青涩年轻人,直觉、阅历均比不得苏梦枕,亦无苏梦枕那种dòng察世qíng的深邃眼光。苏梦枕能轻易看出的事qíng,他未必可以。同理可证,苏梦枕避开的陷阱,他可能会一脚踩进去。
而且,他失去了元十三限,失去了六合青龙与天下第七,倏地产生孤苦无依的错觉。他只能把龙八带在身边,作为临时的随身护卫,再去招揽其他高手。与他相比,傅宗书脾气比较bào躁,私下里把元十三限骂的狗血淋头,却掩不住心中恐慌。
元十三限傲慢至极,气势惊人,令人一见他便暗暗打怵。他整天摆出如此高傲的态度,自称武功高深绝顶,除了诸葛小花,天下再无敌手,谁知一出手便落败,居然胜不过负了伤的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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