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对荆州军及桓家的意义,犹如谢玄对谢家。他死后,单凭桓修、桓伟等人,无法和司马道子分庭抗礼。荆州刺史殷仲堪亦有可能觊觎荆州军权,爆发一场新的权位之争。侯亮生心如乱麻,想理出头绪亦不可得,呆呆望着桓玄尸身,半晌说不出话。
他固然惊心,固然失望,却远远比不上乾归。按理讲,乾归应该厉喝一声,扑上前去,搏杀这个杀死魔门未来之星的凶手。但上前杀人和上前送自己人头,终归有些区别。他的武功尚未到大宗师级别,看不出苏夜已受了伤,只觉她异常神秘,高深莫测,绝不是他愿意树立的敌人。
因此,桓玄已死,两人却一动不动,仿佛忽然变成了木头人,一个在绞尽脑汁思索,另一个在想今后的行动。苏夜看看他们,再看看桓玄,缓步从他身后绕出,盯着乾归道:“不要紧张,我不会多伤人命。你回去,告诉你们圣君,我找向雨田,让他帮忙通知他。”
乾归正屏息凝神,打算应对她的杀招,忽听她提起一个不在现场的名字,难免感到意外,复读机般重复道:“向雨田?”
苏夜道:“不错。”
乾归又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这一瞬间,苏夜在“寻仇”和“寻爹”两个理由之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用第二个。她冲他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和他结过仇怨,必须要找到他。我知道他是魔门中人,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若识相,就把他弄来边荒集,否则……你们以后还会再见到我。”
她终于说出她的目的,令乾归胸口压着的大石不翼而飞。不论目的为何,只要把话说清楚,便有商量余地。更何况,她针对的是独来独往的向雨田,与魔门大计无涉,更与他乾归无关。他心念电转,正要多说几句,忽见眼前人影一闪。
在他迟疑之时,苏夜已功成身退,带着龙纹玉佩掠出内堂。她不熟悉大司马府,却无需熟悉,转眼便穿出窗户,扑向窗外,然后笔直腾空而起,跃上房顶,未等堂外护卫有所反应,人已去的远了,留下堂中茫然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桓玄身亡的消息像一堆爆开的火药,瞒也瞒不住,而且没有隐瞒的必要。苏夜留下了烂摊子,相关人等就必须把它收拾gān净。好在她是当众现身,当面出手,让人知道下手之人究竟是谁,不需要疑神疑鬼。
消息刚刚离开内堂,府内立刻大乱。府中人不管地位高低,均陷入jī飞狗跳的慌乱之中,自觉前途无光。半个时辰后,书信如雪片般发出,寄往荆州、扬州等地,将这条死讯送给南方皇朝的重要人物。
侯亮生地位相当重要,亦是目击者之一,一心应付桓府家将、荆州诸将的质问,忙得不可开jiāo,又要考虑要不要泄露桓玄的秘密,几乎没有余力思考将来。乾归却事不关己,趁着众人忙乱的时候,悄悄退出了大司马府。
他当然不能留下,因为侯亮生总会想起他受人指使,到桓玄身边进行监视的事实。他也不能杀人灭口,因为他找不到动手的时机。他如今之计,唯有赶紧离去,让地位高于他的人作出下一步决定。但他发自内心地认为,他在大司马府盘桓的日子已经结束。不论下一位大司马是谁,都不太可能取代桓玄。
他这么想,并不算错。“江左双玄”本就是南晋朝廷的佼佼者,他人没资格与之相提并论。令他吃惊的是,他刚出大司马府,转进附近一条民居小巷,便看见了慕清流。
慕清流背负双手,抬头遥望不远处的亭台楼阁,静听府内传出的嘈杂声响。乾归转入巷口时,他甚至没有低头望向他,显然是知道他会来,正在这里等他。他的安静镇定,与府内的慌张忙乱截然不同,具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乾归见到他后,先是一惊,随后便松了口气,紧绷的心绪亦放松下来。
他和大部分魔门成员一样,均尊敬慕清流,也多少有点怕他。他们深知慕清流才智之高,不输给当世任何一人。竺法庆也好,桓玄也好,均为他点头承认的人选。现在桓玄被人刺杀,似乎也只有慕清流能够解决这个难题。
但是,他抬眼望去,突然发现慕清流脸上有一股忧色。这是一种不寻常的表qíng,使他刚刚放松的肩膀再度绷紧。他没说话,只听慕清流用不高不低的声音,从容自若地道:“竺法庆死了。”
从竺法庆身亡到苏夜离开大司马府,仅过去一天时间。今日午时,桓玄即将收到信报,即将得知竺法庆的首级被挂在边荒集外,弥勒教徒不战而溃,开始烧杀掳掠,甚至攻击王国宝的水军。他没能等到这一刻,所以乾归对此亦一无所知。
他震惊之余,不及多想,下意识答道:“桓玄也死了。”
慕清流并无惊讶之色,只叹了口气,淡淡道:“我知道,否则大司马府怎会大乱?桓家已不成气候,我们走吧。”
第五百零二章
慕清流此来,仅是为了看看大司马府的地形。据鬼影回报, 桓玄常于夜深人静时一人独处, 翻阅那本写着“天魔策”的册子。因此, 他不会在白天轻举妄动,将耐心等到夜幕低垂, 再入府窥看qíng况。
谁知在抵达江陵的同一天,他收到竺法庆败亡的消息,又亲眼看见府中人的慌乱qíng状, 一眼便看出大事不妙。如今魔门一南一北, 两处人选均已灰飞烟灭, 活着的谯纵则远在巴蜀。要他匆忙离开老巢,与司马道子、孙恩等人在中原争锋, 已经太晚了。
之前, 桓玄疑神疑鬼了一段时间, 发觉玉佩空间乃是收藏珍宝的最佳选择, 便放下戒心,将取走的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 以备平时使用。慕清流急于一览的《天魔策》, 也安坐在它原来的木盒里, 被苏夜一并带走。
也就是说, 他这一趟jī飞蛋打, 未能达成任何目的,只确认并确信苏夜是魔门的敌人。
魔门当中,有一条铁律。倘若外人提及魔门之名, 哪怕是无意间听说的,顺口讲述出来,也必须格杀勿论,防止秘密外泄。但要杀苏夜,难度比得上去海南刺杀孙恩,势必损兵折将,还不一定能成功。即使是他,一时也颇觉为难,只能先忘掉这条戒律,回去想想再说。
他、李淑庄、谯纵等人头痛时,苏夜顺利从江陵城脱身,一路向北飞驰。她离开得极快,甚至抢在飞马、飞鸽前头。荒人尚未得知桓玄之死,她已平安返回边荒集。
可她万万想不到,就在她离开的一天一夜里,集外荒野中,竟发生了第二场惊天动地的爆炸。这场爆炸的始作俑者,是嫌自己不够忙碌,想亲身尝试三佩合一的燕飞。
苏夜想的没错。尼惠晖失望之余,无可奈何回到弥勒教的聚集地,宣布大活弥勒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成百上千的弥勒教徒无法接受竺法庆也是人,也会死的无qíng事实,当即jīng神崩溃,无头苍蝇般冲进野外,拒绝听从她的命令。
即使她一心挂念dòng天佩,目睹此qíng此景,也得尽力约束,以免事态进一步恶化。苏夜被三佩爆回龙纹玉佩之后,率先赶到现场的那个人,正是燕飞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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