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苏、孙的言语仍清晰可闻,仿佛凑在每个人耳边说话,生怕他们听不到。
苏夜略一点头,表示她明白了,这才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天师绝无可能放弃,心志确实令人敬佩。唉,世上很少有人理解你的难处,我却看得非常清楚,难免产生兔死狐悲的感想。”
她语气中,客气的成分越来越少,傲慢无礼之意却有增无减。她把孙恩比作死了的兔子,更是新鲜至极的说法。孙恩脾气出奇的好,表qíng如同看着顽皮孙女的慈爱老人,苦笑道:“是吗?燕飞果然把什么都告诉了你。”
苏夜直视他深不见底的双目,缓缓道:“练功习武……就像用毕生jīng力画一幅画。成果怎样,要等画完才能知道。人人都有一套办法,大致区别呢,在于先注重整体或是先描绘细节。起初前者难,后者易,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后者。但到了后来,难度陡然倒转,前者柳暗花明,过往的一切枯燥艰难都有了意义,后者就……后者往往发觉自己有画歪了、画糟了的地方,却已很难改变。”
“天师你苦练huáng天道藏功,将至阳之气练到与天地相通,世间无人能比,但这并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因为你真气中yīn阳差距太大,凭一己之力,无法打开藏身dòng天佩后的仙门,”她又说,“你想一边保留成就,一边纠正这个画歪了的完成品,其艰难可想而知。燕飞练成的太yīn真气,几乎是你唯一的希望。”
她语气柔和平静,声音清脆娇嫩,像音乐一样好听。奇怪的是,其余三人听来听去,总有心惊ròu跳之感,有点担心孙恩被踩中痛脚,bào起发难,不分敌我一阵狂攻。
幸好孙恩不怒反笑,失笑道:“姑娘说话时,总是话里有话,不停贬低我孙恩。难道你想用这点手段,动摇本人的意志吗?那你可太小看我了。你这么做,只能证明你眼光有误,并且喜爱使用鬼蜮伎俩。”
苏夜嗤地一笑,笑道:“我一直实话实说,并无贬低天师之意。不然天师告诉我,我哪句话说错了,也好让我日后纠正?我说了这么多,只为证明我了解你的为难之处。如此一来,你也许会仔细考虑我的提议。”
孙恩讶然道:“提议?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提议?”
她一说“提议”,聂天还心头立即一紧。他至此一目了然,看出苏夜也是他惹不起的对手。如果把苏夜和孙恩比作霸王龙,其他人便是在旁边蹦蹦跳跳、伺机而动的迅猛龙,即便大声叫嚷,也无实际意义。
他没本事阻挡苏夜说话,更不可能叫孙恩别听。他向谯奉先瞥了一眼,恰见对方亦紧皱眉头,右手紧抓座椅扶手,忧虑之qíng一览无遗。
三人不由自主地担忧之时,苏夜下一句话已脱口而出:“你可以和燕飞合作,共享dòng天佩带来的好处。”
这是一句很正常的话,往深处想想,也是个很正常的提议。可是,孙恩就像听不懂这句话,露出又是哑然失笑,又是莫名诧异的神qíng,沉吟片刻方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他一起寻求仙缘?”
苏夜淡然道:“这有啥奇怪?燕飞武功不如你,你们若决一死战,死的人定会是他。可你再清楚不过,他有丹劫、水毒两大奇遇在身,开启仙门的机会比你高的多。他那人心胸开阔,从不吝惜帮别人的忙。上次仙门dòng开,不就是你们两人的功劳?有一便有二,只要你答应他的条件,我想他会乐意满足你的心愿。”
第五百二十四章
船舱又一次寂静无声。
紧闭的窗子仍能透入光亮,怎奈细雨恋恋不去, yīn云绵绵不散。天空尚且yīn郁昏暗, 挤过窗fèng的光线自然十分稀少。舱中人的脸在烛火照耀下, 呈现出晃动不已的yīn影。
聂天还对dòng天佩所知极为有限,却不妨碍他听出那股浓重的诱惑之意。苏夜敢用它引诱孙恩, 自然事出有因,先看准它在孙恩心中的地位,再当面和他商量条件。就这样, 她若无其事, 平平静静地说几句话, 便把他们扔进了前途莫测的处境当中。
他没有再看谯奉先或乾归,反正看也无用。忽然之间, 他们的命运完全悬于他人之手。假如孙恩怦然心动, 只需点一点头, 继续当他的世外高人, 坐等苏夜动手,他今日当即凶多吉少。他从不缺乏勇气, 经历过的绝境也着实不少, 却头一次如此不安。
他的心提到半空, 快一下慢一下地跳着, 等待身边传来的判决。不知过了多久, 孙恩蓦地长出一口气,像下定莫大决心似的,叹道:“若我能够接受, 那就好了。”
苏夜一点儿都不惊讶,也跟着叹口气,嫣然一笑道:“敢问天师拒绝的原因?”
孙恩缓缓道:“边荒共有两个天坑,一个离边荒集距离较远,一个却近得多。第一个天坑……是你的手笔。你也打开了仙门,亲眼目睹dòng天福地现世。”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句陈述。苏夜笑道:“是。对有心人来说,这可算不上秘密。”
孙恩道:“既然如此,你该明白仙门背后隐藏的道理。在我们这个世界中,天数气运如同一张大饼,有厚薄、多少之分,其中道理微妙难言,似乎全看天意。有些朝代能人辈出,诸子百家、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就像青史上一枚璀璨夺目的珍珠。在它们的对比下,其他朝代虽不乏才智高绝之士,却有种黯淡无光的感觉。”
苏夜眨眨眼睛,失笑道:“不瞒你说,我已听得满头雾水。若你不肯详加解释,我可能会一直糊涂下去。”
孙恩道:“仙门、太平dòng极经、dòng天福地这些东西,代表着天运中的天运。我们能察觉仙缘的存在,已是无上福分,却不可能人人都有破空而去的运道。我从一开始就心有所感,最近更是确信无疑。”
苏夜笑道:“天师又在说废话。常人拿到dòng天佩,只会当它是普通玉佩,当然没有运道可言。”
孙恩缓缓摇头,平静地解释道:“你错解了我的意思。历数接触过dòng天佩的人,一人、三人、十人八人乃至百人千人都无所谓。其中,只能有一个人承接仙缘,进入dòng天福地。若是别人成功,便轮不到我孙恩。”
苏夜一边听,一边琢磨他这段话,待他说完,才微微一笑,“原来,这就是天师真正的想法?”
孙恩叹道:“我怎会骗你?你信不信都好,对孙某全无影响。早晚有一天,你和燕飞也会遇到这个难题,当会明白我所言均为事实。”
苏夜略一沉吟,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眼光的确有限,我的确想的大错特错。”
孙恩道:“哦?”
苏夜道:“其实我知道你会拒绝,只想借着dòng天佩的名头,让你稍稍动摇。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一教之主,天下道门第一人。看在你创立的天师道份上,看在你一手教导的两名爱徒份上,你都必须拒绝我,不可能朝为敌人暮作朋友,立场转换得比天气还快。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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