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他的做法适得其反,再度把自己坑了进去。正因他是当世罕见的人物,才在jiāo手不到十秒钟的时候,意识到苏夜的真正实力。
刀到,人亦到,卷起凌厉绝伦的罡风。元十三限不至于被幻象迷惑,得以辨清刀光中的人影。其余人等都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漆黑光芒。
明明是雨过天晴,秋高气慡的好时候,天空却倏然黯淡了。刀光越盛,他们感受到的天地就越昏暗。离他们较近的人,甚至发现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瞪大眼睛,看的双眼都疼了,也难摆脱刀芒对视觉的刺激。
诡异之处在于,尽管视野受限,他们仍看见元十三限笔直挺立,处于动与静的jiāo界。他身边,屋顶青瓦一片一片冲天而起,如同被飓风连根拔起。这些瓦片升空过后,竟无一幸免,纷纷凌空爆成粉末。霎时间狂风大作,漫天都是狂涌乱舞的气流。哪怕只是风中一点石粉瓦末,亦可瞬间击穿人体,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遭殃的绝不只是屋顶,两人足底,整个房屋都在震动摇晃。地基深藏地底,得以幸免于难,别的部分却没这么好运。转瞬之间,屋顶居然完全粉碎。黑光裹挟着拳风,在三丈左右的范围内盘旋啸叫,犹如真正的风,滞空了好一阵,才无可奈何地下沉,涌入这间注定要被抹平的坚实仓房。
沈落雁面对元十三限,表现的有恃无恐,因为她料定苏夜不会耽搁,会以最快速度赶回来。这时候,她真的回来了,真的找上元十三限,半点都不跟他客气,反而令她花容失色,有种气都喘不过来,不想再看的紧迫感觉。
她生出这念头时,恰好目睹元十三限像座重逾千斤的神像,直直下落,立时消失在失去房梁的四壁之间。他方位生出变化,黑光亦随他沉落,大大减轻了那股yīn云密雨似的庞大压力。她心头大石尚未飞走,耳边忽听一声震天巨响。
仓房东边墙壁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砌墙的砖亦像瓦片,一块块地碎裂成粉。粉末形成烟尘,把房屋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雾中。但是,这阵雾持续了最多一秒钟,立即被罡风驱散。众人眼花缭乱之际,巨响接二连三,惊雷般连续炸开。
响声降临时,剩下三道砖墙随即倒塌。沈落雁一呼一吸间,这间厢房已在她眼前彻底毁去。其gān净利落之处,专门翻修房屋的工匠亦望尘莫及。
元十三限仿若神魔的高大身形,在尘雾和刀光中若隐若现。别说他出拳、发掌,哪怕点出一指,都有千钧之力,乃是凡人望尘莫及的。那举重若轻的指法,似乎点在了每个人心里,使人qíng不自禁地想要后退。
然而,无论他怎么奇招迭出,施展出夺天地之造化的神功,黑光就像他第二层皮肤,全程紧紧粘着他,把他裹在既柔和又澎湃的làngcháo之中。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这个场面,也极少有人能够领略两人jiāo手期间的jīng妙之处。这场决战似可持续很久,实际时间却相当之短。
随着墙壁逐一塌落、崩毁,元十三限的动作竟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最后一道墙粉碎时,他气息陡转浊重,眉宇间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讶神色,好像无法相信他的处境,又无力逃脱一样。
身法从快到慢,动作由急转缓,都发生在十分短暂的时间里。前一刻,旁观者还在徒劳观望,寻找出手帮忙的时机。后一刻,元十三限就像突然老了几十岁,一招一式异常清晰。他的拳仍有把人化为齑粉的威力,却打不到他想要的距离。
就在这时,黑光倏然收回,幻作一条漆黑的游龙,游回苏夜右边袖口。她飞身后退,避开如同刮骨钢刀的拳风,与此同时,慢吞吞地问道:“你以为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 就有谣言。
元十三限万万没想到, 自己又在众目睽睽下, 木偶一样僵立原地,费尽力气才能抬起一只手。他绝对不愿意重蹈覆辙, 现实却无qíng地捉弄了他。他的噩梦不但回来了,还比上一次更真实。最可恨的是,今日发生的事qíng并非秘密。当江湖中人得知他败给龙王两次时, 会怎样非议他呢?
他们不知道他练功出了岔子, 只会说他老了、不行了, 年轻时比不上诸葛神侯,年老时更是追也追不上。他若想看江湖人物捧高踩低, 雷损和苏梦枕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习武之人本应风骨硬挺, 深具侠义jīng神, 不因权势、地位、身份而改变对待别人的态度。但是, 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许多人都长着一对势利眼,看谁得势, 便去追捧谁, 看谁虎落平阳, 便落井下石。元十三限身为前辈高人, 怎会不清楚这道理。
换句话说, 他“老四大名捕”的名头,“疯豪”的气魄,已在这两战中化为烟云, 无声无息地随风而去。
以后,某个人害怕他时,将会两倍、三倍地害怕五湖龙王。他用肩膀扛起了龙王的声名,把她扛向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够洗雪落败的耻rǔ,否则终其一生,他头上都骑着一个年轻、美丽、非常喜欢笑而且笑的非常好看的女子,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说他这个人没什么了不起。
通常而言,他忍受不了这种境况,可惜不忍也得忍。此战过后,他再度被人用竹竿扎成的软架抬走,一气抬到面色不豫的毒手药王那里。至于五湖龙王,她忽然就消失了,因为她需要先料理一下事务,才能抽空搭理他。
譬如说,她要写信给四大名捕之首无qíng,控诉他师叔损毁十二连环坞财产的恶行,并寄去索赔账单。这看起来很气人,其实是一项示好的举动。她迂回地告知神侯府,元十三限并未遭受nüè待,养伤养的红光满面,还敢跳起来打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再譬如说,她得把江文清接回分舵,安排她去江南面见任盈盈。人才还算易得,jīng通长江航路、自幼随父亲训练指挥水军的人才却很难得。江南总舵那边,这种人才当然是越多越好。
再再譬如说,她离开前,曾安排计划,驱除京城中亲近蔡党的江湖帮派,此时神完气足地返回,肯定得问问计划执行的qíng况。计划挺好,qíng况也挺好。这些帮派如一盘散沙,聚集在蔡京麾下乘凉,作帮凶时派的上用场,一旦变成十二连环坞的目标,就顾此失彼,应对失措,难逃灰溜溜离开的下场。
再再再譬如说,多指头陀亦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席。她看待他,如同看待昔日的白愁飞——暂时还活着,实际上已经死了。但是这个把活人转化为死人的过程,仍由她亲自主导比较保险。
再再再再譬如说,程英jiāo给她一封信,一封来自戚少商的信。戚少商伤心失意,难以接受息红泪另择佳偶,遂在中原大地上四处游dàng。他游着游着,赫然得知龙王主动扒掉面具,一夜之间升级为长江南北最可怕的霸主,自然大吃一惊,犹豫着给她寄来书信,流露出进京围观她的意愿。由于他居无定所,她想回信也不能,被迫静待他的下一步消息。
她有诸多事务缠身,遂一口气忙到傍晚,一抬头,发觉天边尽是织锦般的彩霞,不由微微一笑,在霞光未散时,起身去看元十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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