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可得罪了其余六人。他们慑于罗睡觉的剑,表面上从无意见,从不计较,私下里却蔑称他为“罗老幺”,对他颇有微词,更看不上他的高傲姿态。
罗睡觉的风波尚未过去,又出现第二个众矢之的。下一个得到区别对待的神剑,正是孙忆旧。
蔡京赠他一座气派的大宅子,赐名“惜旧居”,宅中仆役婢女,奇花异糙一应俱全,不用他费半点心思。孙忆旧极为感念这份厚爱,却飞快发觉,自己获赠厚礼之后,“剑神”温火滚,“剑魔”梁伤心,“剑怪”何难过都变了脸,说话时yīn阳怪气,经常流露不满之qíng。
他们不满孙忆旧,孙忆旧也不愿搭理他们。于是,七剑不再同进同退,而是神魔怪一组,仙妖鬼一组,再加一个独来独往的罗睡觉。罗睡觉既已负责贴身保护蔡京,孙忆旧便得另寻机会,报答蔡京给他的脸面。
他想要机会,蔡京就给他机会。他接到的命令是:伪装成崂山剑客孙大胜,投靠五湖龙王,混入十二连环坞。
这当然不容易,若容易,还要他孙忆旧gān啥?但这可不代表他乐意去做。
须知当年七绝剑神应对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以七对二,尚以惨败收场。五湖龙王却已连续击败元十三限两次。她武功之高,孙忆旧拍马也追赶不上。她若看出破绽,哪怕他生出三头六臂,也绝对无法生还。
孙忆旧犹豫、斟酌、踌躇、掂量了半天,最后担心自己被蔡京轻视,失去如今仅次于罗睡觉的地位,才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他并不认为见面时会出问题。他与苏夜素未谋面,彼此间陌生至极。七绝剑神销声匿迹已久,已成江湖往事。七绝剑神的徒弟更是默默无闻,还没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他的犹豫仅仅来自五湖龙王远扬千里的威名。这也让他头一次发现,他竟是如此容易受到影响的人。
蔡京温言勉励他,鼓舞他去尝试。他是卧底,亦是一个试水的角色。如若他能成功混过去,其他人自然也能,以后大家就更有把握了。何况,苏夜凭什么认出他呢?她没长千里眼或顺风耳,无法隔着千山万水,遥遥地望见他们。
每句话均合qíng合理,无懈可击。但说与做,常有天壤之别。孙忆旧鼓足勇气,游刃有余地说服了自己,结果在见到苏夜的一瞬间,把事前总结的理由忘的gāngān净净。
正如温壬平所说,武功越高的人,越容易注意苏夜容貌之外的特征。孙忆旧意志并不算软弱,却险些屈服于她那莫测高深,飘渺不可及的慑人风采。苏夜看见了睁大双眼的他。他看见的,却是两道直刺内心的目光。若非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言谈举止之间,非露出破绽不可。
震撼过后,他才记起欣赏她的美貌。他私下里写有一本日记,叫作《忆旧怀新梦华录》,里面记载着他睡过的每个女人,每一次chuáng笫之欢的详细qíng况。不管那女子是自愿从他,还是被他用qiángbī迫,他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迄今为止,他只记了五十多人。但他深信有朝一日,这个数目会达到一百,五百,甚至一千。
这本日记就是证据,证明他对女人极有兴趣。这是他天生的癖好,想改也改不过来,更别说他根本不想改。这种癖好极易造成心灵方面的影响,让人控制不住心中想法,所以他如履薄冰之时,仍然不由自主,开始想入非非。
然而想也知道,这种场面下,没有容他想入非非的时间。苏夜开口说话,犹如一道惊雷,把他从chūn梦中劈醒。他背后蹿起一股寒意,不及多想,已下意识答道:“龙王过奖了。”
“……”
鲁雪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他这么不中用。他瞥向孙忆旧,却见苏夜继续嫣然微笑,似乎不怎么在意。
用这句话回答你好,就像用“晚安”回答“吃了吗”。这是一句演练过许多次的台词。孙忆旧知道,苏夜对待武功不如她的人,通常比较客气,定然不会吝惜赞美之词,才准备了一些用于应酬的套话。方才苏夜一眼望过来,不过是一弹指,一眨眼,却让他产生细微错觉,觉得时间足够他们说上几句话,这才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此外,他尽想些不该想的事,难免有点心虚,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就溜出了练得最熟的台词。
苏夜失笑道:“你年纪大过我,我称你一声孙兄,并不为过。”
她不但神色温和,语气亦十分和蔼,主动替他找了个台阶,表现出泱泱大度的风范。直到此时,鲁雪夫才松懈下来,误以为最难的关隘已经过去,接下来苏夜照例办事,和他们走走过场,寒暄几句,就到了他带人退场的时候。
鲁、孙两人心中念头非常相似,提心吊胆的时机也相差无几。鲁雪夫不再那么紧张,孙忆旧亦恢复正常,谈笑中有问有答,已不复见之前的失态。
他这人城府绝对不浅,需要做戏时,有本事装得严丝合fèng,滴水不漏。如果蔡京需要栽桩陷害什么人,派他去做,定能事倍功半,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苏夜已见过他,见过他那柄针一样的剑,还有他那名叫“白虎冲煞”的诡异身法。她笑得越温柔,他的末日来得就越快。一言以蔽之,她并非一位自视过高,谁都敢纳入帮派的领袖,而是接受了小红帽的大灰láng。小红帽暗自得意,却不知正主动走向大张着的láng口。
未过多时,苏夜似乎兴致已尽,微露送客之意。鲁雪夫岂用她说第二遍,赶紧道:“龙王若无吩咐,孙兄与我便告退了。”
苏夜亦不挽留,微笑道:“好,两位好走。多则十日少则八天,我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场合。”
第五百四十九章
孙忆旧迈出大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夜仍在微笑, 冲他们微笑。那是一种神秘的笑容, 看似透露出无数qíng绪, 其实空空dàngdàng。他只觉她笑得很美,除此之外, 没能看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还觉得,作为名震江湖的枭雄,她笑得未免太多了些, 太不让人畏惧了些。
他若认真琢磨一下, 会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喜是怒, 是悲是愁。但此时此地,他没心思考虑这么多, 鬼使神差地假定她心qíng甚佳, 便老老实实跟着鲁雪夫离开。
假如有人告诉他, 苏夜对他、对蔡京、对这一整套卧底行动都厌烦透顶, 他一定不肯相信。
鲁雪夫和叶博识差不多,武功均乏善可陈, 手下势力也不值一提。他们投靠她后, 始终战战兢兢遵从她每一句吩咐, 似乎从无二心。然而, 他们仅是一层伪装, 一层表象。他们好心介绍来的朋友,或者偷偷带在身边、带进十二连环坞的“部属”,才是真正负责执行命令的角色。
两人背影消失之时, 苏夜正在想:孙忆旧已经来了,其他人还会远吗?
她心qíng不愉快,却也算不上糟糕。她心知肚明,离设宴开席已不足半个月时间,而孙忆旧极有可能也只剩这么长的阳寿。她看待他,如同看待一只嗡嗡打转的苍蝇。苍蝇固然惹人心烦,但她既确定它的死期,便没必要提前和它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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