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年不是忙着化怨愤为动力,便是忙着与那人纠缠,从来也不得空、更没得心思去瞧一瞧如今的大荒,加上原本也就没什么确切的目的地,这时便也不着急,有着□□白马行路,竟也不在意最终要走去哪里。
这时正是chūn风融雪时分,在山上时尚还有些寒风凛冽之感,这时到了山脚下,竟多了几分暖意来。
张凯枫昔年屡遭挫折磨难,如今身子虽大好了,体温却始终热不起来。然而蜀地素来湿气重,午后阳光落在密林深处,蒸得又闷又热,饶是张大魔君体寒,也难免觉着万般的不适。左右这时也无外人在,他便掀开了遮面的帽帘,露出了帘下俊秀昳丽的面容来。
没了纱帘阻挡,眼前风景更是明晰。张大魔君见多了幽都的穷山恶水和魔族放dàng不羁的建筑风格,也厌极了弈剑听雨阁的亭台琅嬛小桥流水,这时哪怕眼前只是毫无人烟的荒芜小道,也觉别有一番风味。行过水边时,见那垂柳抽芽吐绿,一片嫩生生的翠意,更觉心中欢喜。
他年岁本就不大,人生中更有大半时日耗费在领兵习武或报仇雪恨之上,这会儿一人独处放松下来,不免有些孩子气,竟是用手勾来了几根柳枝,在手指间把玩翻转。
□□马匹慢慢走着,他手中停停动动,偶尔又去摘些柳枝添补,倒也慢慢地被他鼓捣出了个有趣物事来。
剑阁弟子素来喜爱与人逗乐,手下新奇活计自然懂得不少,如这糙编的玩意儿便是人人都会些的。
张凯枫昔年记忆太过久远,初初上手时难免生涩,待得习惯了,手下便快了起来,竟是当真被他半是回忆半是揣测地编出了个柳笠来。
他这会儿兴味正浓,摆弄着手中柳笠,只觉怎么看怎么欢喜,便是连面上都带出了三分笑意,映得那张绝丽面容更是灿若明霞、耀如辰星。
然而,正当他yù将头上帘帽换下之时,忽地便又想起手中这物事是何人所教,当下里那笑颜便是转冷。在看那柳笠时,便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正yù将之毁去,上手要撕时却又停下了。毕竟是自己一手做成,下手时倒是有些舍不得,张大魔君yīn着俊颜考虑良久,最后冷哼一声将那柳笠径直往马儿头上一扣,便再不去管它。
白马浑不知背上的祖宗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觉头上耳朵上都被那柳叶扎得不甚舒适,便一个劲地甩头。垂下的柳绦挂在白马嘴边,它舌头一卷便勾住了嫩叶嚼吃起来,不一会儿便把整个柳笠都嚼得乱七八糟,嫩叶吃了个七七八八。得了吃食的马儿欢快地嘶鸣一声,小步慢跑起来。
张凯枫眼瞧那不成样子的柳笠被白马吐在泥地上,马蹄得得踏过,更是分毫也瞧不出本来模样了。分明不想在意,却总觉着那qíng状碍眼刺心,忍了又忍,周身气势愈发冰冷yīn暗,却到底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再不去想这些前尘往事。
盐泉村接邻九黎天合关和巴蜀入口,是入蜀的必经之路、jiāo通要塞。那村子本也不大,虽是绕了远路,然而到底殊途同归,怎样也都还是要转回正道上的。
耽搁了小半日,这会儿日头偏西,虽是出了盐泉,到达望川镇却还有段路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瞧是赶不上饭点了,若是在耽搁些时候,怕是连宿头都要错过。
原先在天合关时,张凯枫倒是未雨绸缪地要了好些gān粮,然而临走时却是气过了头,竟浑忘了要拿走,此时两手空空,竟无物果腹。
他功力高深,倒也并不如何需求吃食,只是一个人赶路本就穷极无聊,若不再寻些其他事做做,更是没了趣味。
不过此行也不是全然没收获的,至少将那yīn魂不散的孽障摆脱,已是绝好的事qíng了。那人这时估摸着早已到了望川,甚至已然出了望川镇也未可知,到时他再寻条岔路往别处去,大荒幅员辽阔,再想遇见便是千难万难了。
为了躲开陆大掌门,张大魔君更是蓄意放慢了脚步,只恨不得与他相隔越远越好。只消到了潇隐村,道路便是四通八达,随他去向何方了。
孰料,他正琢磨着要往哪个方向去时,前方路口忽地转出一个人来。
同样身骑白马头戴笠帽,若不是那人一身蓝衫,身量又有明显不同,这般遥遥相对,便好似是在照镜子一般了。
张凯枫好好的心qíng立时又被破坏殆尽,透过薄薄一层纱帘,他一双眸子好似要冒出火来,“……又是你!”
即便隔得老远,陆南亭也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向来定是气得狠了。他却也不走近,只将怀中包袱掷过去,轻笑着问道:“怎地这会儿才来,倒是教我好等。”
“谁要你等了!?”张凯枫正是气头上,想也不想便呛回去了。见那包袱掷来,忙一个侧身躲开,只用剑柄勾下了,并不肯拿手去碰,“这是何物!?”
陆南亭见他一副提防小心的模样,失笑,答道:“是你自己的物事,何必这般嫌弃。”
张凯枫出行时素来行礼简单,对这包袱毫无印象,一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物事,怎就莫名成了他的。然而他与陆南亭抬杠呛声习惯了,闻言想也不想便讥讽道:“即是我的物事,我有让你拿了吗?不问而取是为窃也,堂堂陆大阁主竟是个jī鸣狗盗之徒!”
陆南亭平白背上这么个不耻之名,竟也不气不恼,反倒莫名失笑。实则是他早已被师弟从头到尾皮里阳秋的讥讽过无数回了,便是连挨骂背锅都已然习惯,哪天不被这坏脾气的小师弟损上几句,他才要忐忑不安起来,就怕这人又要算计什么大主意了。
这会儿qiáng行忍住了笑意,也不争辩什么,只示意师弟去看那包袱,“你自己瞧一眼便知道是何物了。”
张凯枫恨恨瞪了他一眼,只是隔了这许多距离,便是说话小了点都有可能听不见,莫说是隔了两人帽帘后的白眼了。
带着一头雾水、满心狐疑,张大魔君将那包袱放到眼前,一脸嫌弃地用剑柄挑开一角往里面瞧,却是瞧见了满满一包的面饼卤味。想来这该是他遗忘于天合野店中未曾带走的gān粮了。
陆南亭见他气势缓和了些许,便试着打马上前几步,微笑着道:“那店家说你忘了物事,我便主动请缨给你送来了,可等了你好些时候。眼见天都擦黑了,还等不见你来,我还道你走小路辛苦,正要去寻你呢。”
张凯枫闻言,笠帽下的眸子便森然转寒,周身气势一凌,“……你跟踪我!?”
“我哪里敢,你可莫要冤枉我。”陆南亭倒是不惧他的气势,只是依旧小心解释,唯恐他想岔,“我在盐泉打听过,却无人知晓你去过。似你这般风姿俊雅的人物,若是当真打哪儿经过,怎会有人不记得的?故此我便猜你定然是绕了路的,便提前在这里等着了。”一边解释,他还不忘一边夸一夸小师弟的丰姿仪态。
边说着,他越走越近,只余几步远了,衡量了片刻,便未曾继续靠近,只是语气愈发低沉温柔,竟有些讨好意味,“幸好你还是来了,否则再晚上片刻,错过了饭点,可与你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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