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一个人躲在这里用功。”叶锦城笑了,虽然他很想像以前一样走过去将叶九霆一把抱起来,可他着实没有力气了。
“大师兄……”叶九霆怯怯地站起来,虽然想念这个对他一直很好的师兄,可这次师兄回来,不仅白了头发,而且师父、白先生以及其他师兄师姐们,提起大师兄来,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叶九霆纵然有无数疑问,也不敢真的询问他们,只能默默憋在心里。更兼师父和师姐叶秋红数次警告他,不准在大师兄跟前乱说话,更不准提及明教相关之事,耳提面命得多了,叶九霆不禁也生出畏怯之心,此时叫了声大师兄,便尴尬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叶锦城看出他神色中的畏惧,也只是微微一笑。
“没事,我来找点东西。”
叶九霆应了一声,叶锦城笑着抬起未受伤的手摸摸他的头,转身自顾自去高处密封的格子中翻找东西。叶九霆拉了几下风箱,将手拢到火前,转头却去偷看叶锦城。叶锦城似乎是想找墙壁上暗格里的东西,那暗格却太高了,他踮脚伸手去够,可显出体力不支的样子,叶九霆看着心焦,自己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叶锦城用左手费力地将暗格中一个个布帛包着的长形包裹够下来,在地上放好。只是这举手踮脚的动作,叶九霆就看见他额头上渗出一头的冷汗,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叶锦城突然回头看他,叶九霆被吓了一跳,却听叶锦城道:“你是要做剑坯?这火不行。”未及叶九霆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上前来,拉动风箱,火焰一下子升腾起来,带着四处迸溅的火星照亮了叶锦城苍白消瘦的侧脸,给他的双颊映上虚假的红晕。叶九霆在火星噼啪的声音间隙中,听见叶锦城因虚弱和用力而发出艰难的喘息。
“这样才行,”叶锦城自己像是浑然未觉,只是抬手擦去下颌上的汗珠,“这得两个人一起,才能做完。”他抓住叶九霆的手腕,凑到火前,“我以前教过你,你忘了吧?这样才行,这回记住了吗?”
叶九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感觉到叶锦城的手指冰凉入骨,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可那温柔的语气却又让他奇异地安心,之前一连数月,叶锦城都在剑庐教习他铸剑之术,那时候明烛哥哥常常领着他过来,或是来找他们一起回去,夜晚的西湖上悬挂起硕大的银盘,chūn夜的风温暖湿润,大师兄大笑着把他扛起来,轻轻松松让他骑在肩膀上,一路抚摸着湖堤的垂柳走回家,明烛哥哥就在一边瞧着他俩微笑。可如今为什么大师兄从长安回来,明烛哥哥却没一起回来呢?
话已经到了嘴边,师父与师姐的叮嘱却陡然跃入脑海,叶九霆倏然回神,连忙压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叶锦城已经收回了手,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叶九霆却全然没听见,只能胡乱敷衍着点头。
叶锦城似乎看出他其实并未听进去,倒也不恼,只是微笑道:“不要紧,大师兄还有几日时间,下次都教给你。你可要好好学,知道了吗?”
这话叶九霆听得似懂非懂,只好懵然点头。
叶锦城转身走到方才找出来的那堆东西前,一样样打开来看。叶九霆看不懂,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
那里面有图纸、刻好的模子、剑刃、已经成型的轻剑、未开刃的、开了刃却失败的一堆东西。叶锦城安静地一样样看过去。
轻剑的剑刃,与其说是剑刃,不如说是废铁。剑身不平整,刃口也薄厚不匀,十分拙劣,一看便是初学者的作品。这是打算送给母亲的,只是那时年纪太小,力气也小,技艺更是不纯熟,打出来的剑刃不成模样,只想着以后长大了,总能打出好剑来送给母亲,可未曾想到再也没送出去;有轻剑的模子,是说好给师妹叶秋红的,女儿家心思细腻,喜欢奇巧玩意,可雕刻技艺又不jīng,叶锦城为她刻了剑刃的模子,正反两面有银杏叶与梅花纹样,叶脉丝丝分明有致,花瓣片片巧夺天工,只差一点就可完成,本想在师妹生辰送她,却未料到枫华谷一劫,让他从此再也无暇他顾;还有好几把已经开刃的剑,都算得上是完美了,是给师父的,只是面对师父,他总不好意思将自己那点微末技艺拿出手来,一拖再拖,重复数次,最终将铸成最好的一把送给了师父,之前的这些,虽然件件都是好东西,拿出去卖也可卖个好价钱,他却都悄悄留着。
还有什么?旧日时光温柔多qíng,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叶锦城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着微笑,对了,这是孔雀羽的图纸,藏剑山庄长于铸剑,唐门千机匣内里机关jīng致,他费了无数心力铸成这把千机匣,却没来得及送出去,最终又重归熔炉,徒留图纸在此。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这图纸上面是一对弯刀,形状颇为诡奇,刀身金线复刻,暗纹jiāo织——弯刀?是弯刀?这是给谁的?
叶锦城突然怔怔地抬起头来,叶九霆盯着他看,被他脸上的表qíng弄得莫名,也一径顺着他目光四下打量,却没看见什么。叶锦城觉得心里空dàngdàng的,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连这张图纸从何而来都不清楚。
右肩忽然抽痛了一下,叶锦城回过神,咬着牙站起来,浑浑噩噩地将那一堆东西收拾了,抱着往外走。他的模样吓得叶九霆不敢出声叫他。
他一直走到剑庐外面,绵密的雨还未停,只是天光更加昏暗。叶锦城抬眼茫然地看了几圈,才想起图纸上这对弯刀叫做悲魔饥火,是他打了赠与陆明烛的。
风从山谷底部持续不断地chuī上来,陆明烛用手撩起遮挡眼睛的头发,沉默地坐在一边看着众人各自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这一批据点中的明教弟子仓惶逃出躲入长蛇谷,各自身边除了贴身衣物武器,外加一点细软,也着实没有什么了。
“叫他们快点,”陆明烛捂住额头,不与走过来的谷清霜对视,那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不耐烦,“快点。”
尽管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陆明烛还是严令他们将一切痕迹都销毁殆尽,不能留下任何人在此盘桓居住的迹象,以免生事。头天晚上他与陆明烛和谷清霜回到临时的营地,天亮之后众人陆续醒来,他曾经在京畿周围几个据点主事,有些弟子认出了他,更有些弟子以为他已经在大光明寺殒命,如今一夜醒来,却突然见到他,更觉得诧异惶惑。
不过这些诧异惶惑很快就变成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大光明寺一役过去已经有一段时日,在他们的口中,那早已成为无明地狱般的一夜,更因为没有亲眼看到或者亲身参与,变得更加恐怖血腥。教主与法王以下无人生还,已经成了被朝廷证实的消息,如今再看到陆明烛竟然活着回来,这些弟子群龙无首,茫然失措,很快就自发地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这样倒也好,省了许多事qíng。陆明烛冷眼看着他们,默默地想。从枫华谷过去之后,他已经很久不再用这种绝对权威的姿态去命令旁人。不过这说到底也可笑,如今他们在旁人眼中,只是苟延残喘的一群所谓余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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