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阁寄来的信。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卫天阁是谁,却不大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锦城站在斜风细雨中拆开信,卫天阁的信写了不少,开头是问他伤势如何是否痊愈,再来询问师叔叶思游可安好,藏剑山庄最近景况如何等等,洋洋洒洒足有三五页。叶锦城越看越发不耐烦,虽然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却直觉觉出,这些都不重要。
他将信件翻到最后,终于瞧见了三个字。
陆明烛。
卫天阁在信中最后说,大光明寺事件已经彻底告一段落,如今各自搜捕明教残余势力。至于陆明烛的下落,他并未直说,只提了一笔道,大光明寺一役,明教自法王以下,无人生还。
这信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疑虑,甚至让疑云更甚。卫天阁提到的大光明寺一役,叶锦城回想了一下,全无印象。陆明烛这个名字——终于有人提起了,说明这个名字不是凭空而来,不是他的梦境,可他仍旧回忆不起。他盯住陆明烛三个字,又盯住“明教自法王以下,无人生还”那句话,怔怔地凝视了许久。
胸口有种奇怪的痛楚,很轻微,却绵延不绝,似乎要探入心口最深处。
叶锦城怔怔地抬起头。
湖上一片苍茫,灰蒙蒙地笼罩着轻纱似的烟雨。
风雨jiāo加。山道小路泥泞不堪,土huáng色的水流肆意冲刷,沉甸甸的泥浆沾在靴子底部,让行路变得万分艰难。大雨阻挡视线,更阻滞步伐。
陆明烛他们机缘巧合之下被人放出永寿,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行,一旦远离京畿道,盘查明显成倍松懈,他们几人总算可以结伴而行。陆明灯与谷清霜到底未曾经历过大风làng,虽然在这途中,他们已经开始迅速成长,可到底有陆明烛在身边,他们才更觉得安心。他们在永寿往西的地方赶上了大部队,等待了两日,有些之前见过的弟子,并未出现,也许是被抓,也许是耽搁了,也许……在途中就已经丧命。更多别的据点的弟子也开始出现,众人应该都是从残余势力的线索中得到西迁的消息,渐渐汇聚成一股撤离的人cháo。他们不敢以大部队结伴而行,只能仍旧三三两两分散而走,尽量选择不同路线。
只是路线再是不同,也终究是被光明圣火指引。
“师兄……前面,好像有人家!”陆明灯勉qiáng用斗笠挡住雨,却仍然被淋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此处山路崎岖,并没有避雨的地方。桃桃被谷清霜抱在怀中,全身的毛都被淋湿贴在身上,显出瘦弱了许多的线条,看着模样分外凄惨。
陆明烛看了看,似乎前面是有人家,这地方并无村庄城镇,大约也是以砍柴打猎为生的山民罢了。今晚雨势太大,一时半会不会停,若是找不到地方避雨,就只能借宿。
“清霜,你去敲门看看。”陆明烛吩咐谷清霜,让她一个姑娘去敲门,旁人的戒心,终归要少一些。
谷清霜会意,将桃桃jiāo给陆明烛,转身踩着一地泥泞艰难前行。她的衣服全部被淋得贴在身上,显出清瘦的脊骨线条。陆明烛看着她的背影,陡然觉得一阵鼻酸,赶紧眨了眨眼忍住。远远看着谷清霜敲开了门,里面透出一点灯火,随即看见谷清霜招手叫他们过去,陆明烛松下一口气来,今晚总算是有了着落。
这户人家住在山脚下,与陆明烛之前估计的差不多,是靠砍柴打猎为生,也种些地。一家五口人,夫妻二人带着三个孩子。他们收留陆明烛三人,倒是十分热qíng,又见三人都是异域相貌,也不禁有些诧异。虽然中原经常有胡商往来,可大多数都盘桓在城池与驿站,他们这等山野平民,也并未见过几个西域人士。故而三个孩子探头探脑,十分好奇,又见了桃桃,更加欢闹起来。虽然这猫刚淋了雨,又脏兮兮的看着láng狈,可样子依旧伶俐。
男主人询问陆明烛几人是从哪里来,陆明烛只说他们是西域来的做生意的商人,如今想要回家乡去,前一个驿站满人,他们算错了路线,没来得及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故而借宿一宿。陆明烛虽然这么说,不禁也觉得心中发虚,他知道他们虽然竭力装扮,其实看起来并不像商人,更加上不伦不类带着一只猫,怎么看都十分奇怪。
好在这家人并未计较,也不像有所怀疑的样子——也许只是不想怀疑,在这样的世道上,许多事qíng,装作不知道,也就罢了。
天色渐渐晚了,外面的大雨却丝毫没停,谷清霜出门去上茅房,这家几间屋子,天又黑,她一时弄不清楚,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却走到西北面一间小屋子里去。那里面燃着灯火,在这雨夜显得分外温暖。
谷清霜一抬头便愣住了,这是间小小的屋子,一旁有小灯燃着,正中间却是huáng土堆砌的一个神龛,挖进些许,里面端坐的,可正是一尊小小的明尊塑像。那塑像做工十分粗糙,可光明法相仍然在正前香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谷清霜发出一声抽泣,眼泪一瞬间迅速涌上眼眶,她热泪盈眶地跪下去,哽咽着向明尊像跪拜。长久以来的路途无比艰辛,她一个姑娘家,撑到此处已经十分不易,随时都濒临崩溃。与明教相关的一切,在中原都被否定,经卷被焚烧,寺庙据点被捣毁,之前那些中原的明尊信徒,仿佛也一夜间从人间蒸发,消失得了无踪迹,似乎从来不曾信奉过光明之神。此时突然在这样一户山野人家看见明尊像,无疑是崎岖归途中的一帘chūn风。谷清霜低头跪拜,好一会儿才起身,她要将这事qíng告诉两位师兄。她的步伐因为激动而惶急,连茅房也忘记去,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子去,将陆明烛与陆明灯拉出门外。
陆明烛十分诧异,檐下滴水,他不动声色地往里面站了站,道:“怎么了?”
“师兄……”谷清霜的声音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不过却也谨慎地压得很低,“这家人信奉明尊,那边的小屋子还供着明尊像呢!”
陆明灯“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那边踏出去一步。陆明烛却一手拦住了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回屋去,什么也别说,清霜,你也回去。”
陆明灯与谷清霜虽然激动,倒也乖乖服从命令往回走。陆明烛一个人沿着屋檐走到西北面那间小屋,推开门来,果然如谷清霜所说,里面供奉着明尊像,小小一尊,前面的香火微弱,可看起来却格外温暖。陆明烛默默看了一会儿,冲明尊像行了个礼,转身带上门往回走。
夜色漆黑,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女主人开始收拾碗碟,陆明烛给她一些银钱,当做借宿的报酬,趁着她出屋,转身对陆明灯与谷清霜道:“方才看见的事qíng,就当不知道,什么也别说,不要节外生枝。”
谷清霜与陆明灯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来。
从另一间屋子走过来的男主人道了声奇怪,上前去开门,门一拉开,外面带进来一阵冷风,一时间火光摇动,陆明烛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只见门外的人戴着斗笠,身子隐在漆黑的雨夜里,但是颇为高挑,是个男人。虽然看不清,可陆明烛陡然觉得心头奇怪地跳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开口道:“在下是西域来的客商,路过此地,大雨迷了路,想借宿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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