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偷看!”
陆明灯和陆荧放声大笑,陆明烛转过脸,勉qiáng牵动了下嘴角,却似乎只是为了应景,心中连半丝笑意都没有。陆明灯和陆荧显然已经放松下来,陆明灯是小孩子心xing,陆荧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两人似乎开起了谷清霜的玩笑,谷清霜似乎急了,隐隐约约传来她恼羞成怒的声音,引得那两人更是笑声不断。他们沉默了太久,这笑声与其说是发自真心,倒不如说是一种发泄。陆明烛背靠岩石,旁边温泉的雾气蒸腾到他的脸上,他回过神来,越发觉得身上肮脏不堪,难以忍受。他伸手一件件除下衣物,随即缓步踏进水里。略有些刺鼻气味的水十分之热,久未沐洗的身体一路劳顿,被这样的热水一浸,阵阵刺痛又带着疏松的快意。陆明烛伸手拉开绑住头发的带子,那深栗色的卷发很久不曾清洗过了,脏腻不堪——他明白自己这副样子有多láng狈,心却似乎也被这热水浸得麻木起来,只是半坐在池中不想动弹。
黯淡而柔和的月光带着一点冷意从头顶投she下来,一旁不远的地方那三人似乎还在笑着说话,一时未曾注意到他。陆明烛抬起手来,月光落在手心,显出一种温柔的冷调。像极了藏剑山庄幽深的内室中,明亮的月光透过纱帐,落在叶锦城的背脊上,也是一样的温柔。无数个夜晚他们抵死纠缠,月光还是这月光,可是其他东西,早就时过境迁,散成易碎香梦,散成腥风血雨。
陆明烛低下头,朦胧的月光在微微摇晃的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脸。即使光线黯淡,也能看见双颊深陷,长发散乱,两眼深深地眍在yīn影中,那憔悴已极的模样只是一闪,他很快就被温泉蒸腾起来的热气模糊了双眼。
陆明烛无意识地伸出手,摸到岸边与衣物堆在一起的弯刀。那刀冰冷而沉重,却在这黑夜里映照着一点微幽的余光,像霰雪般散开一点炽热的杀气。陆明烛摸到刀柄,拿了起来,捏住刀尖用它削去脸上凌乱胡茬。下颌一痛,似乎是削开了一点点伤口,水花溅落上去,微微地疼,可这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陆明烛发怔地盯着水面,雾气氤氲,那些栗色的卷曲长发,早已长过了腰背,大片地浮动在水面上。陆明烛用另一只手舀起水淋到头顶,无意识地一下下搓洗着头发——那头发浓密又极长,在手心里浸了水,油腻腻地粘滞着尘土,似乎怎么也洗不gān净。陆明烛又搓了几下,滑腻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愣愣地盯住那些头发。
陡然间一股极其不耐烦的qíng绪尖啸着从心底里蜂拥而出,一下攫获四肢百骸,陆明烛缓缓抬起左手笼住那些头发,右手抓着刀柄凑上去,那只剩下单把的悲魔饥火仍然削铁如泥,更不要说是头发。刀刃散发着炽热而冰冷的杀气,从那些栗色的卷发上用力地划过去。
陆明烛面无表qíng,左手抻直了头发,他的手劲很大,头皮微微地痛,痛得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右手握着弯刀,一下,两下,三下,那些长发随着他缓慢而毫不犹疑的动作断开,散落,四处漂浮在水面上。
月光变得更加黯淡,给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一层轻纱似的光晕。
叶锦城坐在书桌前。黯淡的月光从半掩的窗页,和轻纱似的珠光huáng的窗纸后面照进来,这月光虽然黯淡,却十分皎洁,显得桌上一盏孤灯在微微秋风中格外凄清。叶锦城一手托着腮,一瞬间他觉得,这样的月光似乎十分熟悉,伴随着习习凉风的,还有一些温暖的、充满热qíng的回忆。
他想了想,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只是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笑意。
桌上有一封信。信旁边搁着一把剑。叶锦城拿起那封信来,那封信似乎已经被翻过多次,纸张微微有些皱缩,他打开信看了看,试图最后回想一次,可是仍旧徒劳无功。想不起来,有些东西,像是被从记忆中活生生抽走,只剩下一段荒芜的白。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他举起信,凑到灯火旁边。手指停顿了一下,终究微微一递,将信的一角凑到了不住跃动的火焰上,明亮的火焰很快就开始吞噬焦枯的纸张,散出灰飞烟灭的呛人气味,信很快燃尽大半,剩下的四散成几页,灼得他手指微痛。叶锦城一松手,那最后一点信纸跌入灯碗中,一瞬间火焰升腾着扩散,最后一角被烧得卷曲扭动起来,上面正巧剩下陆明烛三个字,那三个字随着纸张的扭曲,霎时间竟然变得更大——这只是一瞬间的事qíng,它们很快烧成一抔残灰,在灯碗中静静沉底。
叶锦城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他已经来不及细想,右手离开了灯碗旁边,左手已经再不犹豫地抓住冰冷的剑鞘,右手随即握上剑柄,锵的一声那剑被他拔出,叶锦城手腕转动,剑身搭上肩膀,随即剑刃贴在颈侧。
敲门声突如其来,伴随着叫唤大师兄的声音。叶锦城悚然一惊,只能放下剑来——他不能不开门,若是被人发现,师父一定会着人将自己看住。门外是叶九霆,事到如今,若是说他还有唯一一点点不舍,那大约也就是这个小师弟。
只是这不舍,完全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叶锦城只能收剑入鞘,走过去拉开门。
叶九霆站在门外,他穿着新做的杏huáng色衣服,头上的抹额上嵌着小小的玉石,衬得那小脸眉清目秀。叶锦城看见他手上端着个托盘,里面放着白瓷茶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叶锦城习惯xing地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已经彻底不耐烦,每一日都那么冷,那么长,那么恍惚。够了,真的够了。
“白先生开了新的药茶方子,让师兄按时喝。我想着今天没见师兄,就过来了。”叶九霆虽然年纪还小,说话的语气已经和个大人似的,他走过去,将茶盏放在桌上。
叶锦城看也不想看一眼,他觉得疲倦,可叶九霆并没有走的意思,倒像是白竹特意派来监督他一般。叶锦城无法,只能打开盖子看了一眼。
茶盏里有一小段藕节,还有红枣。
“这是什么?”叶锦城突然觉得心里猛然有个什么地方牵动了一下,像是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快得捕捉不住,他发怔地看着叶九霆,又愣愣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灯盏。
“红枣藕节茶啊。白先生说这个温和补气,师兄喝了吧。”
叶锦城有点发怔,又回头看看叶九霆。叶九霆目光带着催促,叶锦城没办法,生怕表现出异样来,他会回去告知师父,只好茫然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味道有点清苦,像是很久以前喝过。叶九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叶锦城的侧脸很好看,因为这一阵子虚弱,双颊有些陷下去,可随着饮下茶水的动作微微抿嘴,嘴边那个多qíng而柔软的梨涡还是时隐时现。只是跟从前相比,那枯败的长发,和卷翘的白色睫毛,即使是叶九霆已经与他朝夕相处,此时呆在近旁,也顿时生出不忍目睹之感。叶锦城茫然地一口口喝着茶,两眼却直愣愣地盯着灯火。叶九霆自从见他白了头发以来,心中有无数疑问,可碍于师父与师姐三令五申,严禁他询问叶锦城过多的事qíng,什么也不敢说。可他到底是小孩子心xing,憋了这许久,如今又只有自己和大师兄两人,若是悄悄一问,师父和师姐不知道,大约也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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