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惠庄严夷数……佛……起大……慈悲……舍我……罪……”
忘记他,忘记夏夜多qíng,忘记荷花带雨,风露清甜;忘记灵隐寺旁雨泉合漱,西子湖边烟水朦胧。
“……愿施……戒香……解脱水……十二宝冠……衣璎珞……洗我妙xing……离……尘埃……严饰净体……令……端正……”
忘记他,忘记无数次抵死缠绵,忘记多少回娓娓低语。
“……愿息火海……大波涛……暗云暗……雾……诸……缠盖……”
忘记他,忘记大光明寺风雷闪电,忘记他乌衣长发,忘记他神qíng如冰。
“……降……大……法日……普……光辉……令我心xing……恒……明……净……”
忘记他,忘记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模样,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
长风不息,万里窅然。
他觉得窒息,额上似冷似热,那些蜿蜒而下的,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泪水。风声好像渐渐远去,似乎有驼铃清越,教义频响,焚香的气味安谧地将他包围起来。朦胧中陆明烛觉得耳畔似乎有隐约却又清晰的歌声传来,那声音低沉、好听,哀婉多qíng,这歌声是在他记忆深处的,他只记得当时听着哀伤,如今朦胧中,似乎才第一次真正听懂。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chuī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chūn。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六十一)
梅雨冰冷而绵密,青瓦白墙,cháo湿的石板上,母亲牵着他往前走。到处都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母亲不说话,他也就紧紧依偎在她身边跟着走。她站住了,松开他的手,他转了个身,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小公子,小公子……”
他听见有人叫他,那声音是个女人的,模糊,又熟悉,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转过头去,没有什么人。身后只有空dàngdàng的巷子。江南的梅雨天yīn凉而绵长,两侧的白色高墙和青瓦在身边一路绵延向前。脚上杏色缎面的靴子踩在水中,被飞溅的泥水弄脏了。他走了两步,脚步声回dàng在悠长空寂的青石板小巷里。
“小公子……”
他再次回头,身后还是空无一人。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满心惶惑。高高的粉白墙壁从两边聚拢而来,头顶上的青瓦给他留下一道细长而昏暗的天光。他重新迈开小小的步伐,从无尽幽深的小巷里往外走。并不知道要去哪儿,不过反正,横竖也只有一条路。
两边的白墙后似乎隔着无数深宅大院。他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知从哪儿飘来,低沉而诡谲,又嘈杂非凡,多如飞絮,从四面八方渐渐开始涌现。他开始觉得害怕,加快了步伐,可那些声音似乎渐渐穿透两侧高墙,向他飞扑而来,张牙舞爪地将他拢住。
那是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七嘴八舌,有低有高,可都无一例外地刺耳,并且难以听懂。他开始觉得头痛伴随着阵阵呕意,只能加快脚步,闷头穿过那些声音,步履越来越快,他开始飞跑,油纸伞脱手而飞,绵绵的yīn冷细雨似乎也变成细细的利刃向他飞来。两侧的高墙越发yīn暗,只有无尽延伸的小巷那头,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显着一团朦胧的白光。耳边嘈杂的说话声越来越大,简直到了尖利惊怖的程度,他迈开步子向着那团光亮疾奔而去——那尽头出现了人的背影,他以为是母亲;那身影越来越近,是师父叶思游——不,不是叶思游,那墨蓝色的衣摆,似乎是唐天越——不是,也不是。
他扑过去,面前只有一团刺目的白光,那些喧杂纷乱的说话声也似乎一并消失了。
叶锦城醒了过来,屋内光线昏暗,他看见jīng工刺绣的帐顶。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叶锦城觉得有些冷。他拢住衣襟,走到支起的窗前往外看。后窗下的糙木被雨水滋润多日,正显着huáng与青的jiāo织。他倚着窗棂思索了很久,却连今夕何夕也弄不清楚,索xing不想了。只是屋子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对,少了个人。他正在这么想着,陡然听见轻轻的一声叹息。
那声音似乎很近,又很远,好像从绵绵烟雨里面传来,又似乎是有人从后面环抱住他,在他耳畔轻轻chuī气。
“明烛……明烛?是你么?”他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四下环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见。
外面的雨更是下得紧密起来,天色yīn沉沉的,只听见雨打屋檐嗒嗒作响。
小丫鬟进来收拾盘子,又送进药来。她是个年轻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小,胆子也小,她觉得害怕,动作也就格外快些。
她知道少爷从来不伤人,就是神智不大清楚。可到底是疯人,总归叫人害怕。她匆匆端了东西,没想到叶锦城在后面叫她道:“你且站站。”
她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盘子摔了。好不容易稳住,才回身怯怯地看了看叶锦城,他穿着白色的里衣,只有身上披着杏子色的外套,脸色苍白地站在窗根下。她注意到他用左手按住右肩,眉头轻微抽动。
“少爷可是肩膀痛?我去请白先生……”
“没有,”叶锦城的声音飘忽,他肩膀显然是因这yīn雨天而痛着,可神思飘忽,似乎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没有,你……看见明烛没有?”
小丫鬟松了口气,这是常有的问题了,她按照白先生的jiāo代回答过数十次,倒也不怕,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个叫陆明烛的和少爷发生过什么。
“少爷忘了?陆公子出门有事了。”她笑道,“要得好几日才回来呢。”
“出门有事?”叶锦城露出惯常有的迷茫神色,“出门有事……出门有事……”他喃喃地重复了几回,突然抬起头来,“我刚才听见他叫我了!他不是回来了么?”
“没有,少爷听错了,陆公子还没回来呢。”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只因叶锦城两眼盯着窗户外面,道:“你听,他叫我呢。”
“……少爷听错了,是雨声。”她觉得后背开始泛起森森寒意,端着盘子的手臂也开始酸痛,不得不将盘子放回桌上,“我去请白先生吧?”
“你听,真的在叫我呢?”叶锦城脸上的神色突然急了起来,“你去开门呀?”
一股凉津津的寒意从后心涌上来,双肩都能感觉到森然,她后退了一步,竟然不由自主地侧耳细听,哪里有什么人声,这屋子在雨天yīn暗天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只能听见森森的雨打屋檐声,院子外面种着些芭蕉,此时从半挑起的窗户中看出去,那些绿也开始浓艳得诡异。她打了个哆嗦,正要敷衍说去开门,以便去请白先生来看,突然又听得叶锦城道:“明烛,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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