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说,你说。”
“你就只看见他们供奉明尊,既然供奉明尊,那就是受明尊庇佑的弟子,我们也是明尊弟子,当初他们怎么就能偷偷出卖我们?你只看见他们供奉明尊是为虔心,那出卖明尊弟子,又作何解?”
陆荧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我圣教一从中原撤出,他们才不会担心,以中原人的xing子,很快就能找到别的神去供奉了。”陆明烛的语气带着点无所谓的意思,还有点调侃。
“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最近听见留在中原的探子发回来的消息说,自从圣教撤回中原,红衣教在那里倒是开始有许多信徒了。”
陆明烛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我说什么来着?”
“可是红衣教那群人,说的那些东西,他们怎么也信——”
“你怎么还是没明白?”陆明烛看着陆荧的目光更同qíng了,让陆荧有种随时跳起来揍他的冲动,可想起上回两人打架两败俱伤的结果,又不敢轻举妄动,“红衣教说给他们的那套东西,不管对不对,只要他们听起来对他们有好处,他们就会相信——不是他们相信,而是他们愿意相信。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几年,早就弄不清外面的状况了——不过这个道理,总归不会变的。我不知道阿萨辛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愿意相信,不过我知道,若是有一天他们发现许愿不能实现,他们立刻就会抛弃红衣教的阿里曼大神。”
陆荧让他说得有点发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所以我说,以你为代表的这类人,根本就弄不清中原人在想什么。”
陆荧气得张口结舌,半天只憋出一句道:“难道你就清楚中原人在想什么?”
他这句话本是气急之下qiáng词夺理,没想到陆明烛却沉默了。牢房中陡然静得可怕,良久之后陆明烛才低声开口。
“我不清楚。我不但不清楚中原人在想什么,我连睡在身边的人在想什么,都不清楚。”他的声音很低,“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
陆荧立时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内疚。他觉得自己不该又害陆明烛提起这事。
“行了行了,看你的书,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承认你之前说的话有道理——”他站起来拍拍手,“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等着消息吧。”
“等等,”陆明烛迟疑地开口,“你下回能不能……给我带些纸笔来?”
“哟!”陆荧讽刺地看着他,“阶下之囚,要求还是不少嘛!你别忘了自己是在坐牢,要纸笔做什么,写请愿书不成?”
“你到底给不给我带?”陆明烛盯住他。
“呵!你这是求人的口气?”陆荧的声音比陆明烛更加尖刻,他说着看了看陆明烛,只见他长发散乱,衣衫破旧晦暗,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些旧日的光辉。
“好,好,”陆荧挫败似的点着头,“下次给你带来就是。”
商队一路往西北方向而行,终于过了长安地界。他们在长安换了领队,而且在中途的商队驿站里,又有不少本来等候在此的人陆续加入,叶锦城总算轻松不少。本来从杭州出发的那些人,无一不对他这个人或多或少有了解,或者听过关于他的传闻,行进途中他们虽然从未说过什么,可叶锦城总觉得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在他转过身去时,都好奇地盯在他后背上,让他时时刻刻如坐针毡。
好在现在商队中后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带他们走完下半程的领队也换了人,他总算松了口气。虽然新来的人,在看见他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时,还是免不了要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是越往西走,越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好奇过了,也就罢了,这些人都是走南闯北的客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年纪轻轻白了头发的人,虽然稀奇,可说到底也不稀奇。叶锦城与人相处xing子温和,很好说话,加上他跟随商队,却不贩运货物,只是jiāo纳费用,新领队见他出手阔绰,也有意结jiāo,故而时时与他攀谈。
叶锦城体力不好,往往一整日赶路下来,十分劳累,不能骑马,领队照顾他,为他在运送货物的马车里腾出一小块地方,他偶尔也能进去坐着。出了长安,再往西去,商路上人口明显变少,天气也越来越冷,他们走得比预想之中要慢些,冬季早就悄然而至。驿站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大,如果不能加快步伐,就只能在中途露宿。
“叶公子,你还好?”领队是胡人,中原话说得很是流利,流利得没有一点口音。叶锦城很喜欢与他说话,又害怕同他说话。这样没有一点口音的中原话从一个胡人口中说出来,总让他想到一个人。
“好啊,”叶锦城裹紧了大氅,让出一个位置来让领队坐下,“我们这条路,是从阳关走,还是从玉门关?”
“玉门关。”领队从腰间拿出酒囊来,喝了一口递给叶锦城,叶锦城也不嫌弃,十分随和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里面的酒早就在夜风里被冻得凉冰冰的,但是喝下去顺着嗓子又觉得滚烫如火。
“叶公子,你没跑过这条路。”
“我是没有。”叶锦城笑了,他的声音被风刮得晦暗,显得有些苍老,“你也看见了,我并不是来贩货的,不过是去西边寻人罢了。”
“那一定是叶公子至亲之人了。”
叶锦城又笑了。
“什么好像都瞒不过您啊?”
“这还用说?”领队摇着头,“不是至亲之人,谁肯冒这么大的险,去走这条路?一来一回都需要几年不说……叶公子,”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你之前在杭州城说要来寻人,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再往西去,就十分危险了?”
“说过。”叶锦城笑眯眯地回答,领队看见他那笑容里几乎洋溢着幸福的意思,不由得又是摇头叹气。
“过了玉门关,路可就不好走了。”他拍拍叶锦城的肩,“我们来中原做生意,来时就已经在路上花去两年时间,我反反复复足有五次,当年才不到二十岁,就丢下妻儿来做这生意,此番若是能平安回去,这条路,我再也不跑了。”
这条连接西域的商途,虽然驿站并不间断,可仍旧艰难险阻。许多西域或者是中原商人,来去一回,带回贵重的香料、珠宝等物,就再也不愿意走第二回 。这些香料珠宝,已经足以卖上让他们受用许久的高价。而它们的贵重,正是这条路艰难险阻的映照。叶锦城从小就听说过各种各样关于西域商路的传说,却从未真正走过,可他知道他不怕。旁人是为了做生意,他是为了比那还重要太多的东西。
“前面的市镇过了,就是龙门荒漠,然后是玉门关,”领队往西北方向一指,“叶公子,我们到前面的市镇休憩几日,后面的路,可就真不好走了。”
他们在第二日傍晚进入前方的城池。因为是商贾往来的地方,因此与周遭相比,格外繁华,酒肆茶楼十分之多,街市也熙熙攘攘。往来的客商们在这里得到休息,西域来的胡姬在酒肆里招揽客人,为他们斟上美酒。按照传说中和领队方才对叶锦城说过的,再往前,有沙霾和马贼,缺水和烈日时时刻刻都能将人置于死地。因此往西去的商队,在此处都格外放纵,接下来的路途能否顺利,只能靠信仰的神明来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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