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空着手,没什么要带的?”
“不就是给他们讲讲,劝他们悔过,有什么可带的。你跟人说话,还要拿着经卷照读?”
那年轻弟子显然还有点发怔,却听话地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夜晚的风很冷,硕大冰凉的圆月照着圣墓山远处那些高高的青灰色山石。
午后的骄阳照着绿荫,蝉声吵得人心烦无比。糙木的香气混合着烈日蒸起的屋后池塘的水汽,是最最常见的夏日的气息。
“师父,师父?我进来啦?”
叶九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条已经几乎完全长开,高高的个头,因为抽条的缘故,还显得有些清瘦,可因炎热而卷起的衣袖下面露出的手臂,筋ròu结实,匀停有力。因为天气太热,藏剑弟子们常常束着的抹额也未佩戴,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浓眉大眼,虽然还带着未全然成熟的清秀生涩,可看起来已经十分的英俊。
“……师父?”
叶九霆小心地穿过空无一人的房间,推开后门走到廊子上。果不其然,叶锦城背对着他,斜躺在院中绿荫下的一张凉榻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叶九霆又试着叫了一声,叶锦城没什么反应。
叶九霆跨出门廊,走到树荫下面。叶锦城合着眼,叶九霆走到他身边他也没醒来。半是因为在自己家中睡得沉,没有什么戒心,还有一半缘故叶九霆也很清楚,叶锦城没什么内力,不似一般习武之人那样耳目聪明。几年调理下来却也没有太多成效,大约是心事郁积的缘故。
天气明明这样,即使在树荫下也热得难以忍受,更何况周围还有蝉鸣不住,实在算不得一个睡觉的好去处,可叶锦城身上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穿着轻薄料子做的藏剑弟子们的白色绣银纹的衣服,头发额带也一丝不苟地束起,清凉无汗的模样。只是眉头习惯xing地在睡梦中也微微蹙起,连带紧紧抿着的嘴角,显出一种这些年来在他神qíng里惯有的憔悴。
“师父?师父?”叶九霆伸手去碰了碰他。
叶锦城眨着眼睛辗转醒来,银色的睫毛上下颤动,显然还有点没睡醒的模样。
“真热。”他轻声感慨了一句。
“师父,你还知道热啊!”叶九霆促狭了一句,“起来啊,师父,今日不是要出门么?”
“嗯……嗯?哦,对,我都忘了……几时了?”叶锦城挣扎着撑坐起来,“今日有生意要谈……忘了,这两年记xing不好了。”
“师父,你才多大年纪啊,就说什么记xing不好。”叶九霆撇着嘴,双手抱胸,面露嫌弃,“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行了,别慌慌张张的嘛,还来得及。”
他虽然喊着叶锦城师父,可态度显得轻松,更像是与师兄弟们在一起的语气。显然叶锦城也不在意,只是道:“去,去收拾,这就走。”
这些年他身体一直不好,除了没法教叶九霆习武,其他的事qíng倒是一样也没少做。叶思游名下的产业当初也不少,如今几乎全部在他这里。几年前刚从大病中恢复过来,要下手打理,累得简直挺不住,可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地习惯了。
“师父,”叶九霆跟着他走进屋子里,“你还没告诉我去哪里?”
“余杭。”叶锦城头也没回,动作利索地四处拿了几样东西,偶然抬头斜睨一眼叶九霆,“苦着脸gān什么?害怕?又不是没去过。”
“不是……”少年英俊面孔上显出一种与之十分不相符的纠结神色,“我不喜欢这些地方。”
“哦,不喜欢,”叶锦城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也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然后你就一辈子呆在这藏剑山庄,这可就出息了!”
“师父,我不是……”
叶九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些年来,他跟着叶梅芳习武,跟着叶锦城学的,大多数是些处事经商的手段,跟着叶锦城也去过不少地方。他生xing开朗活跃,对什么事qíng都兴致勃勃,倒不是因为所谓的不喜欢或者害怕不愿跟着叶锦城出门,而是因为他比叶锦城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叶锦城与明教的纠葛,虽然已经是旧事,可旧事有旧事的味道,这一桩武林旧事,已经成为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旧日艳闻。这些流言从当年开始,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平息,几乎要成为一段让人唾弃却又忍不住要伸长脖子去打探的故事。叶九霆也一个人去很多地方办过事qíng,在茶馆酒肆,他听说过很多,藏剑弟子众多,江湖中人更是千千万万,悲欢离合无时无刻都在上演,许多却远不如这桩多年前的事qíng来得吸引人。叶九霆听过许多话,传闻中的师父与陆明烛,与自己如今每日朝夕相对和记忆中温柔的明教弟子,完全不符,可偏偏被传得有声有色,而且难听至极。他不喜欢去这些地方,是因为不喜欢听这些话。师父的确有错,可也断然没有那样不堪。他听着这些,心里觉得不舒服,回来也不忍心告诉叶锦城。这些流言,永远只可能背着其中的主角流传。
“你不是?”叶锦城的声音惊醒了他,“那你想的是什么!”
额头上被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叶九霆叫了一声,捂住额头后退几步。
“师父!做什么那么凶啊!”
“小小年纪,满心胡思乱想,”叶锦城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年纪不大,心眼还不少。”他说着走到镜子前仔细照了照,确认仪容无不妥之处,又转头看一眼叶九霆,随即大步走上前来,动作利索地将他卷起的两边袖子全部放下来。
“师父,gān什么,热啊!”
“热也忍着!”叶锦城打量他一下,“不行,皱了,我这里有你的衣服,在那边收着呢,你去拿了换一件。”
叶九霆撇着嘴,无可奈何地换了件衣服。叶锦城很是耐心地为他抻平了,一手拿起抹额要给他系上。叶九霆热得慌,也没办法,可叶锦城的手举到他脸颊边,突然就放了下来。他这才回过神看着叶锦城,只见叶锦城神色复杂,眼神闪动着像是笑意,又有点说不清楚qíng绪的感慨。
“……九霆,你比我还高了。”
他说着将抹额塞到叶九霆手里,伸手用力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好了,走吧。”
叶九霆看看手里的额带,那边叶锦城已经走出门去,带门的声音轻微的一声,在透进来的骄阳的光束中间,闪烁着无数微尘。叶九霆抿了抿嘴,赶紧拿了东西快步跟出去。
夜晚的风冰凉的。在这高高的青灰色石山上,风更大,也更冷。月亮是尖尖的勾形,像是明教弟子们的弯刀一样锋利而且萧杀,可那冷色的清辉却依旧明亮,将无数延伸向远方的石山都勾勒出暗寂的轮廓。陆明烛坐在高高的山石被风蚀出来的一处石邛上,闭目调息。那些栗色的长长卷发没有束起,随风被月光照得泛起一点银色。白色外衫被轻柔的月光一笼,更显得明亮,像是青灰色石山上的一片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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