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弟子都在另一面休息,听不见他们说话。陆荧点点头,陆明灯站起来,绕过岩石,往另一边去了。陆荧闭目养神了片刻,突然听见远远的地方陆明灯似乎是在喊他。他站起来,转身往另一侧走去。
他看见陆明灯半蹲在石邛的yīn影下,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陆荧走上前去,一看之下愣了。陆明灯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看着不过四五岁,穿着一件粗布斗篷,上面全是沙土,脸脏得也看不出原样了,只见gān裂的嘴唇和粗布兜帽下漏出来的一绺浅色的卷发。陆明灯拉开他身上的斗篷,里面皱缩不堪的是一身明教小弟子们常穿的衣服。孩子长得胖乎乎的,双眼紧紧闭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师兄,你看……这,还有气啊!水给我!”
陆荧有点发怔,下意识地递过去水囊。陆明灯捏开那孩子的嘴,分几次灌了些水进去。陆荧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淡淡开口道:“哪来的?”
“我走到这边,就看见他躺在这个石邛后面……”陆明灯皱着眉摇头,“可能是这叛教弟子带出来的孩子?这些叛逃的人里面,有没有是夫妻的?回去查查册子便知道了。”
陆荧沉默了一刻,突然拔出弯刀,缓缓递到那孩子脸颊旁边。
“师兄,你gān什么?”陆明灯让他吓了一跳。
“这孩子,管他是哪来的,都不能留了。”陆荧的语气很慢,显然也在和自己作斗争,但是仍然很坚定地透露出一股冷酷的意味,“若是这些叛教弟子的,更是不能留——他的亲人已经死了,他若是没死,将来长大了,迟早是个祸患。”
“师兄啊,你——”陆明灯瞪着他,露出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的神色。陆荧又把弯刀往前一递,陆明灯看见他握紧了刀柄,似乎是要下手,赶紧转身护住。
“师兄,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想想你女儿,也跟这差不多大——”
陆荧维持着举刀的姿势没有动,可也没再往前。逆着光,陆明灯看不清他的神qíng。像是为了配合陆明灯的话,怀里昏迷的孩子突然挣动了一下,缓缓地眨着眼睛醒来。陆明灯看见那浅色的一对大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失神地涣散着,像是失去了光泽的珠玉一样死寂。大大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缓缓地移目到贴在自己脸颊边的刀刃上。
陆明灯赶紧伸手捂住孩子的眼睛,一把将他抱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是与此同时,陆荧也收回了刀,转身不看陆明灯了。陆明灯说的话没错,他想起自己的女儿,也是这么大年纪。
“你就跟你那个师兄一样,只知道做好人。”陆荧的声音听起来平板而无波澜,他一面说着一面收起刀,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你要带他回去,就带回去吧,虽然他的亲人不是我们杀的,可你也别指望他认你的好。”
一行人将尸体处理归置好,把信物带回去jiāo差。回到圣墓山后,陆荧来不及去陆明烛那里,先同陆明灯去找法王汇报战况。两人虽然关于是否将那个孩子带回圣墓山的意见并不统一,却都默契地在法王面前未曾提起这件事。jiāo代完了事qíng,陆荧回去查了查叛教弟子的名册,又派人出去打探了一番,得知果然是有一对男女弟子,有这么一个孩子,描述也都相符。
“看来是父母双双叛教,想将他一起带走,这下可好,爹娘都死了,他却没死,你看看你,找回来这么一个麻烦,可怎么处理?是你要留他的,你自己解决吧,”陆荧嘲笑地看着陆明灯,“实在不行,就当作亲生的养,只要你家那位受得了,心甘qíng愿,不过呢,你看他现在这副qíng状,可也别指望他将来感激你。他哪天要是知道了整个事qíng,只怕觉得自己同认贼作父差不多。”
他讪笑着拍了陆明灯一下。陆明灯本来正在沉思,闻言抬头白了他一眼。
“得了吧,师兄,不,副使大人,清霜才不会在意。”陆明灯与谷清霜三年多前成了亲,却还没有孩子,“说不定她还高兴得很。再说了,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见得就怎样,你把女儿丢给我师兄,现在回来四五日了,也不去看一眼。”
“我……我开始不是忙着没空么,昨晚已经接回来了!胡说八道!”陆荧气急败坏地跳脚,陆明灯却重新开始思索事qíng。他知道陆荧说得对,那个孩子,不知道当晚是目睹了什么,估计是受惊过度,看起来不太正常。他们回圣墓山的途中,陆明灯一直仔细地照顾他,可他一句话也不说。陆明灯本来想着,小孩子心智不全,终究没那么快恢复,经历了那样的事qíng,定然是害怕的,沉默一阵,也实属平常。可回到圣墓山已经有好几日,他也把孩子带到谷清霜面前,谷清霜一向温柔耐心,哄了他好久,可也不见丝毫起色。头几日只是不说话,昏昏沉沉地睡,过了两三日,体力似乎恢复过来,问他什么,却依旧不开口,给他东西他也就乖乖吃个gān净,只是不经意地一转身间,就能看见这孩子站在角落里,yīn鸷地盯着人看。
孩子生得有些胖,脸孔却很漂亮。浅色的头发和眼睛,在圣墓山的弟子中并不多见。那浅色的蓝眼睛像两颗琉璃珠子,汪着水,却是死寂的。谷清霜被这孩子的这种举动弄得有些害怕,好几个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对陆明灯说起这件事。陆明灯想着,陆荧说得到底还是没错,这孩子的父母死在沙霾中,虽然并不是他们亲手杀的,可这孩子未必不知道之前出逃的原由,或者说,未必没有从父母那里知道出逃的原由。也许父母会告诉他,之所以出逃,是为了躲避明教的迫害。如今他的父母死了,他受到惊吓不说,也许还想到了别的什么,不然这么小的孩子,不会露出那种叫大人看了也害怕的神qíng。谷清霜几次试图跟他亲近,却不料有一次这孩子像是野猫崽子一样直扑上来,咬破她的手。这虽然本来并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可是发生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就让人觉得可怕了。
陆明灯前思后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你今晚去不去见我师兄?”
“嗯?怎么?”
“我想……”陆明灯一字一顿,似乎在斟酌,“或许可以把他送给师兄带。我师兄……你是知道的,一个人也这么多年,我每次去看他,虽然他自己不说什么,可我都觉得不忍心。那个地方太冷清了,看他一个人,我觉得心里难过。陆荧师兄,我知道你一直在劝他找个妻子,好好过日子,可是我看得出,他心里一直忘记不了那个人,我们说什么也没用。这孩子这个样子,我们大约谁也养不了,不如送去师兄那里,他一定有办法。”
“他?”陆荧开始似乎有些诧异,可到底哼哼了一声,“就凭他?我看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陆明灯双眼闪烁着站起来,“我今晚还有事qíng,烦劳你把这孩子送去我师兄那里。”
钩月挂在圣墓山的东边。到处都是明亮的清辉。陆荧一手拉着孩子,气喘吁吁地爬上石铺的小道。带着这个小累赘,没办法用轻功,只好一步步走。他极不qíng愿,心底里却也觉得陆明灯说得有道理。他想着想着回头看了看孩子,只见那孩子也正目不转睛地睁大眼睛瞪着自己。那眼睛太大了,里面一动不动的神qíng让月光映得呆滞而森寒,看着几乎有些瘆人。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陆荧,却乖乖随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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