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个暗格最深处的旧匣子里,他找到了母亲留下来的那些首饰。那些东西因为年月太久,都已经泛着暗沉的色泽,需要炸一炸金了。叶锦城想着田杏子的模样,娇小结实的少女,短粗而带着几分硬朗的眉毛,明亮的杏眼,像大多数丐帮弟子一样打扮得利落而且朴素,只怕平日里也用不着这些东西——只是成亲的时候呢?成亲的时候总要用这些的。
叶锦城想着想着就笑了,拿着那几样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这才合上暗格抽屉,想将盒子捧出来,手肘却反过来撞到了旁边另外几个翻找中没有关好的抽屉,有个暗格掉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都是些往日的小物件。
叶锦城放下首饰盒,一件件将那些东西拾起来。油灯被放在地上静静地燃烧着,在四周笼着一小片黯淡的暖色光晕。外面的绵绵chūn雨似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屋子里也有点凉意。叶锦城的手碰到一样东西,是个长形的画卷。
他拾了起来,正要放回去,手却顿住了。一种格外奇怪的qíng绪在心底里蔓延开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他的手指一下子就颤抖起来,却又不明白是为什么颤抖。叶锦城心里砰砰乱跳,只好定了定神,用一直哆嗦的手指解开扎在画卷外面的缎带。那缎带本来是杏色的,不知是因为灯火昏暗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已经显得有些褪色了。
叶锦城将画卷的边缘拉开一点,这里看不清,他怕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古画,只恐弄坏,只好站起身来,端着油灯放在一旁的书桌上。心里砰砰乱跳个不住,奇怪得紧。他拉着画卷一头,在桌上轻轻将之展开。
灯火闪动,微幽而温柔地笼罩着暖色的绰约光晕,在陈旧的画纸上投下浅淡的光。叶锦城左手拉开画卷,定定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上面是西湖三月美景,画卷上湖水烟笼,吴山云雾,近处桃花花瓣四散,有人半卧在船舷上睡得安谧,栗色卷发丰融笼在颊边,唇角带笑,眼睫紧合。鬓边一蓝一红两只小小豆娘尽管是在画中,却恍然yù飞,显出追逐嬉戏的模样。灯火温柔地闪动着,连带着画中人嘴角的笑容仿佛也鲜活了。那种因全然信任而显出的安静睡颜,是在他久远记忆里从不曾忘怀,却又觉得仿佛头一次见的。
颤抖的指尖移过去,在画中人的面颊附近停留,伴随着颤抖指尖在附近徘徊着的,是两颗落下来的水珠,它们掉落在画中人白色的外袍上,留下两个洇湿的圆印。指尖颤抖着,在画中人面颊附近瑟缩了许久,终于还是挨上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另一只手也轻轻地凑过来,叶锦城哆嗦着,双手颤抖着按在画上,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过身子——他眼睛里盈满了眼泪,却沉甸甸地落不下来,这让他什么也看不清,画中人温柔的笑脸渐渐模糊了,他只好竭力倾过身子,双手按在画上,仿佛这样就能与画中人贴得再近一些。
他似乎听见一些持续不断的声响,他以为是外面雨打屋檐的动静,听了很久才恍然发觉,那是自己因为气息不顺持续颤抖着的哽咽。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模糊,只有朦胧的光晕和画中人若隐若现的身影。
有什么话挣扎着从喉咙深处想要说出来,似乎是个名字,却因连续不住的剧烈哽咽而变成奇怪的气音。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一团,连着肩头也抽紧,全身上下,都在负隅顽抗地抵御这种突如其来的痛。间隙中他终于挣扎着喘上一口气来,立时qíng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要掩住脸孔离开桌边。
只是这么微微一抬手,右肩上的旧伤不知道被牵动到哪条筋脉,突然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这剧痛像一把刀子直捅进胸口的位置,紧接着残忍而利落地转动几下。叶锦城叫不出来,挣扎着伸手胡乱摸索了几下想要找个依靠,却什么也没有抓住,被那阵剧痛弄得猝不及防地顺着一旁的书架跌坐下去。
额头不知道在哪里撞了一下,他已经感觉不到更多痛,只听见沉闷的一声响。眼前泛着一片刺目的白光,渐渐归结于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晕过去,大约是没有的,因为痛极的感觉仍在持续,bī迫得他不得不用力蜷起身子抵抗着。眼前的黑暗似乎渐渐如云雾般散去了一点,似乎有人微笑的模样浮现起来,又很快地随着云翳散去了。
他挣扎着,终是喘上来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才得以探头,他沉重而急迫地喘了几口气,大声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变成了哽咽,最后变成止也止不住的嚎啕痛哭。
“……明烛……明……烛……”
他已经很少拉开兜帽,大漠中的日头难得不这样刚烈,暖融融的像是江南的chūn日,这才不过中午,他却难得地觉出倦意,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陆明烛伏在粗砺的石头上睡得恍惚,阳光轻抚,隐约间仿佛回到了杭州三月,柳絮飞飘,他从午睡中醒来,温暖的光从推开的窗子间落在站在窗边摆弄新栽花糙的叶锦城身上,陆明烛看见他回头,对自己温柔地微笑。
你醒啦?看,我给你种的花都开了。
陆明烛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醒了。大漠里gān燥的风彻天彻地地chuī着,那些沙粒被chuī到他的卷发中,又像是流水和时光一样被带走了。他抬起头,耳边是呼啸着奔向远方的风声,远处的山峦,在圣墓山上集会弟子们隐隐约约的大声朗诵教义的声音中,显着苍huáng恢廓的曲线。
“师父……师父,醒醒,说好下午去朝拜圣火的……”
有人在旁边轻轻摇他,陆明烛揉揉眼睛,转过头。陆嘉言站在他身边,浅色的眼睛带着疑问盯着他。陆明烛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着,头目也昏昏沉沉的,却又好像异常清醒。
“哦,对……我差点忘了,今天带你去。走吧。”他边说边站起来,拂去头发中的沙粒,“小鱼gān,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叫小鱼gān!”陆嘉言气鼓鼓的,陆明烛自从说要叫他小罐子,他就十分不满,更何况,叫小罐子也就罢了,陆明烛对此不上心,时常心不在焉,随口乱叫,小罐子,小鱼gān,小葡萄,看见什么就叫什么,让他气愤至极。
“哦,好好,”陆明烛答应着,却一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小罐子,师父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陆嘉言扯扯陆明烛的头发。
“……师父以前的故事。”陆明烛抬头又往身后山峦苍huáng恢廓的起伏脊线上看了一眼,“这个故事师父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想起来一个怎么也忘记不了的人。”
(九十一)
他们住的地方偏僻,只能隐约听见远处圣墓山上人烟繁华的地方人声鼎沸。今日是集会朝拜圣火的日子,圣墓山上想必很热闹。陆嘉言自从被陆荧送来此处,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再去圣墓山上参加过集会。他年纪还很小,亲生父母平日里对他管教也不多,失去双亲的悲伤渐渐被时间冲淡了之后,小孩心xing总还是向往热闹的。陆明烛自己从无明地狱出来以后,也从未去参加过圣火集会,可今日,他上山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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