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好像把弯刀给丢了……我那天回去,他好像是有点难过。”
“……啊?”
“就是那次,师父的刀,不是放在……”
“嘘,我知道了。”叶锦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想起来了,上一回他去接应陆明烛等人,因为要过哨卡,在当时的qíng况下,明教弟子常用的弯刀看起来太过显眼,他便提议先藏好,以后有时间了再回去取,“怎么会丢了?”
“我不知道啊!”陆嘉言瞪着眼睛,“我前几日回去,师父随口一说,说回去过原来那山里,想不起来把刀藏在哪儿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就回来了。我想着叶师叔你当时跟师父一起去藏的,也许你还记得?”
“我自然是记得!”叶锦城喜上眉梢,陆嘉言眼看着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突然就好像得意忘形起来了,“你是要我带你师父去找?行啊,你回去跟他说……等等,算了,我给你们画个图,虽然不能很细,你跟你师父挨个找,总能找到的……”
他说着说着神qíng突然又垮下去,颇有点垂头丧气的模样。陆嘉言看着奇怪,头也连着摇起来道:“我不去,我不记得那地方了。这样吧,我回去先跟师父说说,看师父怎么说。”
“唉——好吧,这样也好。唉……不过……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先去吃饭好了。”
他这语气显出比寻常提到陆明烛时更加qiáng烈的局促,让陆嘉言奇怪地打量他。叶锦城似乎手足无措了一阵,才渐渐镇定下来。他牵着陆嘉言往外面走,刚出了门,陆嘉言立时看到,随着叶锦城开门的声音,二楼廊子里那些人立时下意识地往这边看,看见叶锦城牵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更是立时变得格外微妙,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qíng。陆嘉言一触到这种眼神,却把方才差点忘了的事qíng给想了起来。满心疑问忍不住,他攥紧了叶锦城的手,还是开口了。
“……爹,方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九霆哥,跟他打招呼,他只是不理我。怎么了,他心里不高兴么?”
叶锦城微微一愣,陆嘉言看见他眼睛里的神qíng闪动了几下,随即变得淡淡的。
“没事,你不用理他。”
一过了风雨镇再往南,山就更多了,稍微远离官道的地方,一点人烟也没有。战乱好像永无止境,连所有地方都变得荒凉了。树林在夏季蓊蓊郁郁,可是此时已经是初秋,叶片开始渐渐落下,显得有点凄清。叶锦城牵着马,在树林里等了很久。日头渐渐西斜,外面却没有一点动静。他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靠着树gān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接着等。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子外面才传来轻微的马蹄声,是踩踏落叶的响动。叶锦城一惊,连忙跳起来慌慌忙忙地掸掉身上的树叶糙屑。陆明烛已经牵着马走到近前,无数金色的阳光从树林上面倾泻下来,落在他白色的外衫和兜帽上,点缀出一点一点的斑驳yīn影。发线中分处缀着的明教弟子那种尖形的额饰,正好掩住了发心的美人尖,衬着他没有什么特别表qíng时自然冷肃上挑的眉毛,仍然显得这张脸冷肃而清峻,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叶锦城看得傻了。恍惚的一瞬间,他突然记起整整十九年前,在未修筑完成的大光明寺下,陆明烛被陆明灯引着出来,被介绍给自己相识的时候。那时候那个年轻的明教弟子脸上,也像现在一样,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qíng,只有斜飞的棕色眉毛,和下面同样颜色的、深邃而且大的眼睛,静静地凝视自己——只是如今的陆明烛,不是当年的陆明烛,而叶锦城,也不是当年的叶锦城了。
“带路。”
这两个冷冷的字惊醒了他的遐思。陆明烛说的虽然是带路,可是说完之后就把他抛下,自己牵着马先走在前面,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废话,多看他一眼都累。这种心凉的感觉叶锦城已经不陌生,但是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解开拴着的马缰绳,无言地跟在后面。
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可是无尽的沉默,和只有马蹄踩踏落叶发出的轻微簌簌响声,就好像是无数嘲讽的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这场面已经足够尴尬,为什么他还是一心要跟着来呢?这些声音在大声地嘲笑他,当年唐天越告诉他,势力之争不好纠结对错,要么gān脆不死不休,要么gān脆彻底放下。他哪样都没做到,落到如今的田地。十几年前,一直都是陆明烛这样跟在他后面,被他带着去他想去的地方,记忆里陆明烛脸上,永远是温顺而且包容的笑意。只是他当时却把陆明烛这种模样视为愚蠢加以利用,暗自窃笑不已。如今也终于轮到他被嘲笑了。
两人无言地前后走着。只是陆明烛是根本不想开口,叶锦城则是不知道该从哪里打破这层沉默的坚冰。一连转过几个山弯,叶锦城停下来,道:“……把马拴在这里吧,后面的路只能人走了。”
陆明烛一言不发,沉默地牵马回身,将两人的马一起拴在树上。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之间就难免陷入更加尴尬的沉默中去。本来牵着马儿,好歹手上还有一点需要照顾的事qíng,这下双手空空,一心走路,一直不说话,就显得格外奇怪了。
路不算近。就算叶锦城现在身体早已经恢复得和当年相差无几,也开始觉得累了。就连陆明烛也在转过又一道山弯时,也停下来休息。连步伐都没有,就这么gān站着,叶锦城觉得简直尴尬到了极点,他偷眼去看陆明烛,却见陆明烛好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qíng。说不上来的失落渐渐涌起来,他连着几次想张口,又生生地噎回去了。
“我……”
陆明烛转过头,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
他这语气倒像是很自然,叶锦城反而一时慌了,任他平时里伶牙俐齿,此时竟然连一个字也接不上来了,手足无措了好一阵,才道:“我……我是说,快到了。这地方还真不好找。”
陆明烛点点头,动步重新往前面走。叶锦城赶紧跟着几步,绕到他前面带路。一来他怕自己再没眼色招骂,二来走到前面好歹避免了许多尴尬。时节将至,山里的糙木也开始枯huáng了,却还保留着夏日里繁盛蓬笼的模样,叶锦城拨开糙丛,转过山弯,走到另一面去仔细搜寻。之前陆明烛埋刀的地方他也没近距离跟着来,只记得是这山弯后面了。
“……大概就是这附近了,你自己……真的不记得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招呼陆明烛,后者皱眉思索了片刻,这才上前拨开糙木,取下腰间的匕首寻找起来。叶锦城不知道他找的地方对不对,也没法在附近漫无目的地开挖,帮不上忙,只好站在一边看着陆明烛四下搜寻。
他不敢问陆明烛,为什么对这不成对的弯刀心心念念。因为陆明烛满可以找到好一些的兵器铸造师,再打一对上好的弯刀。他不敢问,到底是因为什么,陆明烛宁可让他带路来找,也不愿意放弃这不成对的弯刀——那里面有一把,还是自己当年送给他的。这把弯刀之前在他看到,便觉得羞愧,因为这根本不只是刀,而是昭彰他欺骗行径的罪证。可是陆明烛为什么还记挂着它们呢?难道是因为这把刀么?他想着也觉得自己这念头太过可耻和异想天开,可是思绪根本不受控制——还有另一把刀,看起来更是格外奇怪,对于时下的铸造术来说,那把刀显得太过破旧,品相也差了,为什么陆明烛不将它换掉呢?叶锦城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他总觉得那把刀莫名其妙地眼熟,却总也想不起来是真的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纯属自己臆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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