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霆沉吟了一会儿,沉默地把那张图纸卷好。田杏子道:“到底怎么了?”
“没事,天下兵器图纸互相借鉴,相仿也没什么奇怪,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回头去找一趟师父,弄清楚了再告诉你。”
(一二五)
他梦见一片新雪似的白茫茫的原野。广阔而且寂静,四下里没有人。即使是在梦中,他也记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也许是在其他的梦里,也许是在什么别处。一切都是安静的,仿佛连着所有的qíng绪,惶恐、不安、惊疑、渴求、后悔,都结霜化雪。前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是那种踏着新雪才会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动静,他抬起头,炫目的雪光让他觉得晕眩,前面一步步离他远去的陆明烛,那身白衣简直要融进茫茫的天光里了。
他惶急起来,亦步亦趋地赶上去。陆明烛没有回头,走得也并不快,可是他们中间始终隔着那么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足可以算得上是凄凉,正在磕磕巴巴地喊着些什么。陆明烛转过头来,在刺目的雪光天光下,他看不清陆明烛的脸,只能听见陆明烛的声音,带着和雪光一样耀眼的、冰冷的感觉。
——你还在纠缠什么?
——还想杀我?
——还想骗我?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关系呢?
叶锦城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在后院屋檐下的卧榻里睡着了。檐下滴落着淅淅沥沥的雨,他这座在洛阳的宅子从来没有用心打理过,连后面这个庭院里的糙木也疏疏落落。可是它们在这金贵如油的chūn雨中,还是显出渐次嫩huáng浅绿的葱茏之意。叶锦城静静地半躺在那里,他还没有从方才梦境的余韵中走出来,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身冷汗地惊醒,只是还有微微的心悸。
肩膀有些酸痛,叶锦城转过头,却陡然发现叶九霆搬了把椅子,就坐在离他连三尺都不到的后面,正襟危坐地看着那庭院里的糙木和chūn雨,连一丝声儿都不出。
“……哎!”叶锦城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直喊起来。叶九霆本来似乎也在愣神,好像也被叶锦城这声喊叫吓到了,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还是叶九霆先回过神,道:“师父,你醒啦?”
“你这孩子……吓死我了。”叶锦城心有余悸,一面抱怨一面坐起来,“做什么鬼鬼祟祟在这里,连个声都不出!”
“我有事找师父,你自己在这里睡着了,我不忍心叫你啊。”
叶九霆的神qíng里有种狡黠的委屈。叶锦城也不好骂他了,便道:“什么事?”
叶九霆不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纸递过去。叶锦城接过去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把弯刀,显然不是熟手所绘,只是隐约有个形制意思。他皱起了眉,转头望着叶九霆。
“师父也觉得像,是吧?”叶九霆一手指着那图,“杏子那日跟你去láng牙军那铸造点,看到有个红衣教的人,找那里的工匠取了这把刀。她本来想问你的,但是当时人多眼杂,只能回来先跟我说了。师父——这个好像和明烛哥那把刀,一模一样啊?”
叶锦城的神qíng变得很奇怪:“你说什么,红衣教的人?”
“是,杏子说,有几个红衣教的年轻弟子去取刀,说是她们副使大人要的。听那话里的意思,之前已经铸造过好几次,那个副使都不满意,又退回来重做。杏子以前看到过你手上的图纸,因此还记得,当时就觉得奇怪。”
“副使?”叶锦城的眼睛盯在图纸上,心里却迅速思索起来。他知道的能在红衣教里被称作副使的人,在这洛阳地盘附近,不过就是倾月一个人罢了。虽然这里的头目肯定不止倾月一个,但他却也立刻很自然地只想到倾月身上去了。
“师父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刀是……咳,”叶九霆咳嗽了一声,“总之我知道,明烛哥那把刀,本来就不是凡品,旁人用的刀与那个一模一样,也着实不太可能。杏子也觉得奇怪。”
叶锦城想起陆明烛那把刀,就不免牵扯到无数旧日让人痛心的事qíng,一时有点恍惚,却抵不过更多涌起来的疑惑。
“不,你说的那个倒也罢了——当年这刀的形制,本来就是明教的东西,图纸是我费了好大工夫弄来的,”叶锦城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话锋却又陡然一转拧回来,“明教与红衣教的联系千丝万缕,红衣教徒也使双刀,知道这形制,也不奇怪。只是……这刀是好多年前的了,这些年铸造术jīng进,比这更好的刀有的是,何况那形制,也不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子,却还找人打这样的刀,是有些奇怪了。”
“是吧?而且杏子说了,她们只打了一把。”
叶锦城闻言扫了叶九霆一眼,又把目光投回图纸上。他想起前一阵子,他才问过陆明烛关于红衣教的事qíng,陆明烛说并没有与附近红衣教据点的高层有过什么太多的接触,至于倾月,她只知道陆明烛是商会的人,陆明烛见她时,从来便没带过刀,她也无从知晓什么。
“应当没什么事。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天下一模一样的兵器,不在少数。”叶锦城沉吟了一下,把那张纸叠起来放到一边去。可是叶九霆看见,他眼睛里的神qíng并不是不在意。
“师父,你要是真的在意,就找明烛哥问问——”叶九霆试探着问他,“或者,我去找明烛哥问问?”
“……你别管他叫哥。我是你师父,不是你师兄。”叶锦城突然蹙着眉头,不耐烦地来了这么一句。叶九霆一时语塞,默默无言。这个称呼,就像是联系旧日的一根线,那时候师父还是大师兄,陆明烛自然也就是他的兄长了。叶锦城不高兴听见他这么喊,半是因为会想起旧事,半是因为叶九霆这么喊,好像自己凭空比陆明烛长了一辈似的,那点痴心妄想,似乎就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了。
“呃……好。”叶九霆尴尬地点头,“那要不要我去问明烛哥——不,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我直接去问他?”
“算了。我觉得是想多了。”叶锦城摇摇头,把这个话题打断了,“你来找我就这么点事?”
“不是,我是来问那批兵器的事qíng。”
“不是一批,是两批。”
“……是,我是想问,师父打算怎么办?”
“我倒觉得这是正好,我那天跟洪英商量过,说是先从杭州送一点样品来给他过目,若是中意,再做后面的那些。恰巧屠láng会也需要一批,这样也好,运送的时候省了许多麻烦,混在一起,也是不错的办法。只是还要安排。”叶锦城一面说着站起身,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神qíng是惯常的小心谨慎,“你来。这件事qíng商量一下,到时候你先回杭州一趟。”
“jiāo给我做?”叶九霆听罢沉吟了一刻,“这恐怕不行啊,师父,láng牙军和商会那边,现在都知道我们已经闹翻了。我还去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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