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倒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微微有点发怔,却旋即想起,在早些年他跟叶锦城相处的那段可笑日子里,叶锦城纵然是风流美貌,去做什么正事之前,也没见他有这股玩命地梳妆打扮的可笑劲头,因此冷笑道:“按你这意思,我这模样今天见不得人了。”
叶锦城看了看他,随即摇摇头。
“……没有。你看起来很好。”他轻声道,陆明烛很难分辨出他话里的意思,“你用不着像我这样。要是在二十年前……我也用不着这样。走吧。”
他说着转身先走出去。清晨的风还微微有点凉,陆明烛站在那里,看着叶锦城的背影,他的两边肩头像是怕冷似的微微耸着,简直有点压不住那身打扮。陆明烛仔细想着方才叶锦城那最后几句话,突然发觉自己又不由自主地思虑太多不相gān的事qíng,连忙收拾了思绪跟上去。叶锦城已经出去了,谷清霜也策马立在那里等着。陆明烛一言不发地跨上马背,整了一下缰绳。大约是他的脸色还有点微妙,叶九霆在旁边看不下去,凑过来悄声解释,语气里都透着尴尬。
“明烛哥,你别奇怪……师父他一直对我说什么……心里越是难过,就越不能露给别人看,自己不体面,别人就越要来踩你的脸,自己的脊梁骨越是挺不直,别人就越要来戳……哈、哈哈……这些年来只要有什么大事或者应酬,师父都是这样的,我有时候等他等得也受不了……总之他说的那套东西,说说也就罢了,你就当没看见,就当没看见……”
陆明烛闻言瞥了叶九霆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一夹马腹,让马儿小跑起来。
(一二九)
清早清寒的晨光从洛水的东面升了起来,渐渐照亮了他们这些赶路的人。有风渐起,可暖热的感觉也逐渐涌现。他们沿着洛水的西岸前进,打算经过升仙谷,一路去往北边的红衣教圣殿。叶锦城似乎明白陆明烛的心意,兀自骑马赶在前头,绝不凑近来惹陆明烛不愉快。谷清霜沉默不语,唯有叶九霆,一直在絮絮叨叨地与陆明烛说话,才不至于陷入尴尬的冷场。
陆明烛只是缄默侧耳,并不怎么答话。叶九霆说的大多都是些之前在红衣教那里的见闻,陆明烛自从来了洛道,还从未与红衣教的人正面jiāo锋,因此听得也仔细,都暗暗记在心里。又走了一段,只见四下里越发荒凉。其时日头高起,可平白无故地只让人觉得更加yīn森。陆明烛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里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yīn热——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那种有事qíng发生之前的预兆。他一生都在跟随这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前行,这种直觉多年来只有一次不准——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前面的叶锦城,却见叶锦城恰好拨转马头,回过身来。
“九霆!”
叶九霆赶紧答应了一声。叶锦城策马往回走了几步,靠近陆明烛这边道:“前面就是红衣教的地盘了,不能让她们瞧见我们是一起来的,免得以为我们背着她们早就串通一气。分开走吧。我和九霆走前面。你们二位迟一会儿再来。”
他的语气很恭敬,比以往陆明烛听过的都要谨慎,也许是因为有谷清霜在场的缘故。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策马前行,头也不回一下。叶九霆连忙对着陆明烛和谷清霜点了点头,也策马跟在他后面。前面就是天罚林了,两人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还不太明亮的晨曦里。
“看看他那股作派,真是一点没变。师兄,你真是没变,他说怎样,你就怎样。”谷清霜突然冷笑了一声。她这两天来还都不太适应,在她的记忆里,直接跟叶锦城接触,只有许多年前在藏剑山庄客居的那段时日,那时候叶锦城跟她的师兄感qíng还很好,做戏做得全套滴水不漏,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至于后来他背叛陆明烛,对她来说,则是通过旁人的述说,或者是陆明烛零星的话语中得知,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觉。因此她一方面恨叶锦城,却又一方面老觉得这恨与旧日的相处中间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无法直接对叶锦城发难,只能冷笑不已。
“师妹,一会进去了,可别惹事啊。”陆明烛听出她话里有气,不想跟她争辩,只是叮嘱了她一句。
“什么事qíng要紧,我分得清。”谷清霜又是一声冷笑,“师兄,你自己多加小心才是。”
陆明烛体味着她话里面的意思,突然觉得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走吧。”
他们有意走得很慢。穿过林子,前面的山道平整了些,在一处峡谷上面有架起的桥,那里已经明眼地站着红衣教的守卫弟子。谷清霜上前自报家门,只见那些红衣教弟子皆是盛气凌人的模样,反复盘问了好几次,才将他们放进去。
这圣坛之前一直没有修缮完毕,如今战乱又起,许多地方的工程也就停滞下来。他们跟随着红衣教来接待的弟子往里面走,不多时被领进一间偏殿,看起来像是时常做会客之用的。
“上次我和明灯来,也是在这里说话的。”谷清霜低声地在后面提醒陆明烛。
两人被引进去,便瞧见一面的客座上,叶锦城已经坐在那里了,只是不知道叶九霆去了什么地方。红衣教的女弟子上前,低声地对谷清霜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让她回避,陆明烛给她使了个眼色,谷清霜点点头,跟着她出去了。
主位上还空着,红衣教的架子的确颇大,让他们硬生生在这里gān耗着。谷清霜出去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叶锦城和陆明烛两个人。陆明烛知道叶锦城之前来过几次,多少比自己有经验,见叶锦城不说话,便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他旁边坐了。他偷眼去打量叶锦城,只见叶锦城斜靠在椅子里跷着腿,是一个颇为放松的姿势,但是又不至于流入无形无状的那一路,脸上神qíng同先前早晨流露出来的萧索完全不同,端的八风不动,配着那一身格外显眼的装束,竟然颇有点让人敬畏。
做戏的功夫见长。陆明烛暗自在心里感慨了一声,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不多时有红衣教的弟子给陆明烛端上茶来,见叶锦城面前的茶盏里,茶水纹丝未动,已经冷了,便道:“叶先生怎么不喝茶?”
叶锦城闻言微微一笑,道:“主家还没来,不敢自专。”
他的语气恭恭敬敬,措辞却又像是在找茬,一时叫人分辨不清。陆明烛乜了他一眼,只见他神qíng也似笑非笑,真假难辨。那红衣教弟子显然也被他这种说不清楚的气势挡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却仍然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你可真是能装。”眼见那红衣教弟子出去了,陆明烛咬着牙,口形不动地从牙fèng里低声挤出一句话,因着这缘故,这话听起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又不是没见,她们晾着我们在这里,没安好心。谁知道一会儿会提出点什么无理要求,不堵她们一下,气势短了,回头不好讲话。”叶锦城也咬着牙,脸都不偏地用极其低沉的声音挤出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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